第二章 母親
?混沌,黑暗,因着那毒,林芷萱着實痛苦了一番,五臟六腑彷彿千斤壓着,刀劍攪着,終於五感盡失,香消玉殞。
可也不知怎麼的,現如今,林芷萱彷彿又有了知覺,身上輕快了許多,但是頭卻痛得很,耳邊嗡嗡似有人聲,林芷萱想是入了地府,可是瑾哥兒呢?瑾哥兒哪裏去了?一心念著兒子,林芷萱費了好大的力氣睜開了眼。
朦朦朧朧中身邊似坐了個穿金帶玉的婦人,虛影晃晃凝成人型。
只見那婦人衣着端莊,面容秀美,卻也帶了些長居上位的威嚴,此刻正面滿焦急地看着自己,見自己睜開了眼,眸中乍喜:“阿芷,你可醒了?”
林芷萱心中一酸,眼前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母親王氏。
不怪她一眼認不出來,現如今的母親,並不是她記憶中那個形容枯槁重病纏身的模樣,而彷彿一下子年輕了幾十歲,身上隱約還有當初世家女的風姿。
見到這樣的母親,林芷萱登時紅了眼眶。
王夫人出身金陵世家,雖有大家的見識和風範,卻無奈是庶出幼女,從小養在正房太太跟前,不得承歡生母膝下,受盡了委屈。
後來也是被正房太太隨意許給了當初還在老家濟州府不得志的林鵬海。
兩人也算是貧賤夫妻,不多時,王夫人有孕生了二爺林嘉宏。
都說喜事連連,林嘉宏出生沒幾年,林鵬海出仕外任,因想着不能讓林嘉宏留在老家濟州府禁錮了見識,便帶着他一同出去歷練,王夫人從此與幼子分開,獨守家中。
林鵬海一路官運亨通,在杭州治下了家宅,又娶了一房姨娘徐氏,極是寵愛,生了二姑娘林若萱。
后林鵬海拜杭州知府,將王夫人也從濟州接了過來,王夫人很是思念兒子,可這些年林嘉宏在外歷練成長,早已不是稚子無知可以繞膝玩樂的年紀。
好在一年後,王夫人復又有孕,誕下了嫡女林芷萱,這幼女也彷彿彌補了王夫人這些年的孤苦,對林芷萱極盡寵愛。
從小被母親捧在手心,林芷萱心思恪純,王夫人也只盼她嫁得如意郎君,一生幸福美滿,卻不想陰差陽錯嫁入侯府。
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況且又是那樣盛極一時隻手遮天的侯府,家裏親戚都眼紅羨慕,說她鯉魚躍龍門,十分的福氣。
可是王夫人卻是滿心的不舍,當初的武英侯府不僅是皇后外戚,太子母家,上有皇權之爭在風口浪尖,下有達官顯貴朝廷權勢萬般糾葛。林芷萱嫁過去不到一年,侯爺和世子戰死,二子謝文棟繼承侯爵,林芷萱跟着不得不成了宗婦主母,上有難纏的婆婆,新寡孀居的嫂子,下有侯爺一干姨娘並長子庶女明爭暗鬥,該是何等的水深火熱。
這些年都是怎樣的擔驚受怕生死磨練,才教當初那個天真無邪的小丫頭脫胎換骨。外人只看自己光鮮,林芷萱卻每每想起前世父親去世,自己回家弔唁之時,母親也行將就木,重病癱在床上,不能言語,卻只拉着她的手,一個勁地落淚。
林芷萱當時也跟着淚流不止,母親雖然說不出話,可林芷萱知道母親是心疼她這麼多年受的苦。那是她自幼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心頭肉啊。若說王夫人心疼她,她難道就不心疼母親,自己擔著這個侯府夫人的名聲,卻成日裏為侯府擔驚受怕,沒有讓自己的母親享過一天福,母親重病不能陪伴左右,反而惹得個滅九族的罪來。
淚水再也止不住,林芷萱伸手去摸眼前的王夫人,嘴裏一遍遍道:“娘,是女兒不孝,是女兒不孝,連累爹娘和林家……”
那王夫人卻也是急忙握住林芷萱的手,見這丫頭一醒來便哭成淚人兒,也跟着落淚:“我的兒快別哭了,你哭得娘的心肝肺都疼了。可是頭還疼着?春桃快,把大夫叫熬的葯端來,夏蘭,再去請大夫,說三姑娘醒了,疼得很,讓再來看看。”
“哎。”小丫頭們應着一個個都趕忙去了。
“太太,姑娘昏迷了半日了,現下喝葯怕是傷胃,秋菊給姑娘熬的燕窩粥好了,要不先給姑娘進些墊墊胃吧。”
聽着耳邊的言語,林芷萱這才抬眼看周圍的人物,眼卻還花的很,她顫着唇,看着眼前那個緩緩凝成型的人影:“秋……秋菊……”
淚水,再次漫上了雙眼,當時在侯府那般殫精竭慮,步步驚心,唯一能幫得上她的就只有心思慧敏卻對她忠心耿耿的秋菊,她早已不把秋菊當丫鬟,而更像自己的親姐妹,她只恨自己無能,當初秋菊慘死,自己竟無能為力,不過好在,最後,算是替她報仇了……
一家人看着這一醒來就哭成淚人兒的林芷萱,都是慌了神兒。這三姑娘見了太太哭,好不容易略略止住了,怎麼見了秋菊又哭成這樣。
“阿芷,你這是怎麼了,可是這丫頭讓你生氣了,娘這就替你錘她。”一旁的王夫人急得眼圈也跟着紅了。
秋菊急忙跪地告罪。
林芷萱卻只是伸出手來想拉住秋菊,王夫人看林芷萱的眼神,也彷彿不似生了氣的模樣,倒像是喜歡。便急忙讓秋菊過來給拉着。林芷萱拉了秋菊的手,才含淚道:“也是我對不住你。”
眾人都是手足無措,不知她在說什麼。
林芷萱這才看着眼前端着葯的春桃,她不是早被自己配了小廝嫁了出去,她怎麼還在這裏?還有一臉驚慌的冬梅,她不是在自己身邊幹練的模樣,還彷彿只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
林芷萱不禁問:“這是怎麼了?你們怎麼都這幅樣子?這陰曹地府還能返老還童不成?”
王夫人看着林芷萱滿臉疑惑的模樣,卻是怕極了,初春冰雪未融,幾個姑娘淘氣在後花園裏玩鬧。
原本也沒什麼,卻不知那二姑娘林若萱作的什麼死,滑了一跤,手裏偏偏還牽着旁邊的林芷萱,林若萱倒是摔在了石子路上,只擦傷了手,而林芷萱面前卻是怪石嶙峋的假山,這一摔腦袋正好摔在了一塊凸出的石頭上,在頭上開了好大一個口子。
一家的姑娘婆子手忙腳亂,等王夫人聞訊趕來的時候,林芷萱已經滿頭滿臉的血,一昏迷就是三個時辰,現在好不容易醒了過來,就開始滿口胡話,王夫人生怕這女兒就這麼摔傻了。
“我的兒啊,你這是怎麼了?你去鬼門關轉了一遭,可是被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嚇着了?”王夫人一邊哄着,一邊垂淚。
林芷萱聽了母親的話卻是震驚,顫着嘴問道:“我……我沒死……”
“沒死沒死,活得好好的。”
林芷萱看着眾人:“你們……也都沒死?”
一旁被她拉着手的秋菊也是急,急忙哄着:“沒死沒死,一個都沒死,都活得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只要姑娘好好的,我們都就好好的。”
林芷萱忽然含淚笑了。是蒼天有眼嗎?是她這些年行善積德終於有了回報嗎?是她那些年每天在菩薩面前上的一炷香終於惹菩薩垂憐了嗎?大家都沒死,都好好的。
林芷萱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來,熱切地看着王夫人:“我的瑾哥兒呢?琳姐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