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眠的茫然
“花眠,花眠,不好了,你哥哥他們受傷了,你快出來!”
跑到石屋前的小女孩穿着一身嫩綠的袍子,腰間墜着一圈用粉色花朵編織的腰帶,銀色的短髮上戴着一朵嫩黃的茶花,粉嫩的蘋果臉上卻滿是驚慌和眼淚。
她用力敲着石屋的大門,一下又一下越來越用力,面對無動於衷的門板,眼看着就要崩潰大哭,卻突然臉色一僵,惱羞成怒道:“花眠,你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就告訴維達他們你每天採藥的地方,讓他們都去騷擾你!”
此時再看,小女孩的臉上哪還有驚慌和眼淚?
良久,就當小女孩以為門內的人這次不會再就範的時候,大門慢悠悠地從裏面打了開來,伴隨着哈欠聲,一個虛弱中帶着懶散的聲音慢吞吞響了起來。
“羅琪,我覺得我有必要考慮是否要繼續我們之間的友誼了。”
出現在眼前的小女孩極其瘦弱,蒼白的面色帶着不正常的潮紅,同樣銀色的頭髮卻沒有羅琪的光澤和美麗,如同乾枯的稻草,怏怏地垂在她身後。
她有着一雙水潤明亮的金眸,單看漂亮極了,但在她糟糕的形象映襯下,反而讓看的人覺得彆扭又不舒服極了。就如同價值連城的瓷器被放在陋室之中,讓看到的人無論如何都難以忍受。
還沒睡醒的花眠眼睛霧蒙蒙地朝羅琪看去,一邊說著話,一邊走神想着自己的事情——
科諾迪山谷的藥草摘得差不多了,雖還有不少,但剩下的基本都是年份短的,價值有限,也是時候找個新地方採藥了,反正阿父的領地大得很,只是這次要小心了,不能再讓羅琪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知道了。
當初明明答應幫自己保密的,結果看現在就知道了。
尤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第二次第三次了。
“什麼啊,誰讓你總是不理人的。”羅琪心虛地撇了撇嘴,很快又理直氣壯道:“除了你哥哥的事,也就只有這個可以把你從屋裏喊出來了。”
頓了頓又嘀咕道:“也不知道屋裏有什麼好東西讓你捨不得出來。”
羅琪踮腳往屋裏探了探頭,但顯然,花眠並沒有讓她進去的意願。
——直到這會,她都沒有發現花眠臉上的病態,或者說根本不在意,反正這傢伙身體一直都不好。
“好了,你找我到底是有什麼事?”花眠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聞言,羅琪精神一震,難得有些吞吐又有些期待地問道:“我聽我阿母說,這次族內大比,你大哥也要回來?”
就知道這傢伙什麼德行!
花眠翻了個白眼道:“我大哥是要回來,但不是為了族內大比,而是為了參加我的小吉禮。所以,這是半年後的事。”
羅琪頓時一臉失望,“還要這麼久啊。”她聽阿母說羽時哥可好看了,比羽星哥和羽晨哥還好看,可惜自己生得太晚,都沒能一飽眼福。
目送羅琪怏怏不樂地離開,花眠好笑地聳了聳肩,對羅琪這個花痴來說,自家大哥族內第一美男的稱號實在太有吸引力了。
就連自己也有些好奇素未蒙面的大哥長什麼樣子。
——是的,作為親妹妹,花眠其實也沒見過這個據說天賦卓越的大哥。
關上門,花眠掃了眼屋內對於自己來說都是異域風格的裝飾,忍不住嘆了口氣——
哪怕已經來到這裏五年多,但還是覺得不習慣啊。
看到這裏,很多人應該已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眼前幼小病弱的女孩曾經並不叫花眠這個名字,也並不是如她現在的外表一般稚嫩。
應該說是上輩子吧,花眠還不是花眠,她的名字叫梅希雅,死在正當年華的36歲。
說起自己的死亡,花眠有些鬱悶,有時候人太有名也不好,若非自己是享譽國際的調香大師,也不會最先被恐怖分子挑中作為殺雞儆猴的人選。
若不然,哪怕被劫機凶多吉少,也不是一點生還的希望也沒有。
話說能夠在另一個世界重生,獲得第二次生命,花眠覺得自己實在是夠幸運的了。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年少時受過的苦也是不少,好不容易苦盡甘來過上了舒心日子,哪裏是活到36歲就滿足的?
但一想到如今這個世界,花眠就又覺得泄氣。
要讓她用一個詞形容如今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那就是——無理取鬧。
就拿剛剛來了又走了的羅琪,在原來的世界,會稱呼她是小女孩、女娃娃或是小丫頭,當然,在這個世界,這幾個稱呼也能用,但更多的,這個世界更習慣稱呼她為“芽女”。
等到她長大了,稱呼就變成了“蕊子”,當然偶爾也會有人稱其為女人,但這種叫法並不流行。
因為羅琪額頭生來就有的白茶花花印,她還能被稱作“花女”,其他那些額頭有着葉印的蕊子,則被稱作“葉女”。
而這個世界的女人之所以生來便有花印和葉印,說法便是她們是花草的化身,最早是由植物魂魄凝聚而成的。
對於這個說法,花眠最初是嗤之以鼻的,就跟古埃及人認為埃及王是太陽神拉的化身一樣,誰信誰是****。
但很快她就被打臉了,在一次葬禮上,她親眼看到一個女性長輩的屍體在朝霞升起的那一刻化作了一片和她額頭花印相同的水仙花花海。
——據說,蕊子在死後第二天的朝霞沐浴下會回歸自然,還原靈魂的真實。
簡直操蛋!
那之後好幾天花眠都是恍惚的,直到照鏡子看到自己額頭的白蓮花,突然恍悟——原來這輩子我不是人啊。
說起這個白蓮花花印,花眠就覺得彆扭,什麼花不行,幹什麼非得是白蓮花?
她對白蓮花本身沒有偏見,她只是對白蓮花代稱的某個人群有意見。
說來花眠上輩子可是不止一次在白蓮花身上吃了虧,還是後來社會地位高了才沒人敢來撩她,加上多少總結出了點應對經驗,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好在,這輩子似乎也沒人為著這個花印打趣嘲笑她。
撇開其他,白蓮花還是挺漂亮的,高潔神聖,若非她此刻一副病歪歪的樣子,鐵定美翻了。
女人的設定都這麼玄幻了,男人自然也不會科學到哪裏。
在這裏,男人這個詞很少用到,用的更多的是“獸人”。
——是的,在這個世界,男人都能夠變成野獸。
花眠了解的差不多就這些了,但她卻不覺得這些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了,不說那些自己沒有遭遇過的,就是這幾年遭遇過的事,就有不少是她覺得不解的——
比如部落外圍的狩獵區,她只跟着雙胞胎哥哥去過外圍,不甚稀奇,但不準幼崽和芽女去的內圍卻神神秘秘分外吸引人,偶爾還能看到族裏的長輩從裏面拖着從來沒見過的兇猛獵物;
比如哥哥他們和族中其他幼崽一起去的族中的訓練堂,可惜自己還沒有過小吉禮,目前還不能去;
比如家裏樓上躺着的那個說是自己的阿父,卻一直昏迷不醒,明明一直沒有進食卻始終有着呼吸的男人;
比如族長叔叔每過幾天讓人送過來,交代她一定要喝,兩個哥哥也會監督她喝的名叫花乳的液體……
最奇怪的還有一件事——這輩子剛出生的時候,她的身體還是健健康康的,族長叔叔那會對她雖說也算關照,但也就是循例行事。可是後來她的身體越來越差,時不時還會犯病,犯病時全身上下痛得讓人恨不得死去,體質也越來越差,動不動就發燒感冒,族長叔叔以及族中長老對她卻愈加噓寒問暖。開始她還以為他們是憐貧惜弱,可幾年下來,就發現不對了。
尤其族裏那些叔叔伯伯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加慎重,幾個遇到了喜歡捉弄奚落她的蕊子也一改以往,看着她的目光裏帶上了謹慎,便是羅琪這些小夥伴,對着她的態度也有了改變。
小孩子其實是非常敏感的,眼看着自己這個原本沒什麼存在感的玩伴越來越被大家重視,一直自覺比她優秀的羅琪大概覺得不甘了吧。
羅琪雖然多加掩飾,甚至可能她自己也沒有發覺,但花眠作為一個成年人,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她時不時的挑釁和眼中的嫉妒?
對此,她說不上傷心,大概也已經習慣了。
反正,她也早就不指望在這個世界能交上所謂的知心閨蜜了。
花眠能感覺到,二哥和三哥對於自己的情況應該是清楚的,但卻因什麼顧慮不能說。
正因為不知道,花眠才更茫然無措,甚至是害怕。
摸了摸熱燙的臉頰,她忍不住露出一個苦笑。她不是無知小孩,面對無緣無故一天比一天孱弱的身體,她怎能不怕?
現在她都不願意照鏡子,就怕看到自己那副彷彿命不久矣的鬼樣子。
好在,這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終於要到頭了。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在她滿六歲的小吉禮上,一切答案都將會揭曉。
不論是日薄西山還是柳暗花明,她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