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3.第660章 結局
傅明華向來溫柔內斂,遇事從容,無論什麼樣的事,從沒見過她慌亂,前一刻她還在侃侃而談,下一刻卻露出小女兒般的嬌態哀聲求他更慎重一點,燕追伸手將她擁住,輕輕去撫她鬢髮,認真的道:
“元娘,我答應你,稍後會好好與姚釋商議。”
事實上她的建議不失為一條治理世家的良策,燕追大刀闊斧,將江洲謝家的情況攪亂,傅明華的計謀恰好在這樣的情況下施為,無需動用武力,無需屠殺江洲謝家的人,不出五年,隨着江洲對於謝家推崇備至的百姓遷徙,謝家的田地少於人耕種,實力自然一日不如一日。
且此舉解決了劍南道興元府百姓過少的憂濾,算是一舉兩得。
江洲水患,燕追下令開倉放糧。
鑒於江洲百姓時常受澇災之苦,燕追下令遷江洲百姓以填劍南道興元府、鳳翔府兩地。
遷徙百姓達到萬戶之多,為安撫百姓背井離鄉之苦,新遷往劍南道的江洲人中,入了戶籍之後,免五年稅賦、徭役。
此時正值水患之時,百姓們一年收成化為烏有,朝廷願使百姓遷徙並免稅賦,消息一出,願遷徙的百姓自然便更多。
洛陽里,謝利貞收到了一封謝老爺令人送來的家書。
謝家多年謀划,一朝之間化為烏有,可想而知,隨着江洲的人大量遷出,謝氏的莊園將落入少有人耕種的地步。
家族族譜、大量藏書的被毀,短時間內瞧不出後果,可隨着時間一長,帶來的危害是致命的。
謝老爺寫給謝利貞的家書里,是一封手抄的陶淵明的《歸去來辭》,勸他回家。
傅明華接見了陰氏,她的臉上連笑容都露不出來,事已至此,四姓之中陰、謝二氏接連遭受打擊,從謝利貞當初野心勃勃想要出仕到現在,還不到半年光景,便已經物是人非。
“三太太何不再在洛陽多住一些時日?”
碧雲奉上了茶,傅明華卻並沒有喝,反倒笑意吟吟的勸着陰氏:
“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三老爺滿腹才學,何不報效朝廷?”
若是以前,謝利貞有意入仕,陰氏聽了這些話自然是受用的。
可此時謝家遭了大劫,謝家才是真正要用人之際,謝家的族譜急需修整,大量藏書需要維護,謝老爺催謝利貞催得很急,謝家裏馬車都已經備下,隨時是準備要回江洲的。
陰氏聽着傅明華的勸慰,心中氣苦。
世家與朝廷之間,永遠是水火不相融,如今謝家遭皇權陷害,燕追又想方設法分裂了江洲,如今傅明華卻裝着一無所知般,勸謝利貞留下來。
哪怕陰氏再好的涵養,可此時也不由覺得胸口氣血翻湧。
“不必了。”陰氏強忍了怒火,勉強扯了扯嘴角:
“如今謝家的情況,您也知曉,家族有難,老爺正該回去,同心協力,一家人風雨同舟。”
說完這話,陰氏想起府中謝利貞得知江洲情景時的難受,再想到謝家如今的情景,忍了又忍,最終仍是沒有忍住:
“前些日子,我倒是收到了江洲一封家書,是家裏二姐寄來的,信里提到了娘娘。”
她說到此處,將話一頓,傅明華卻並沒有如她所願般問下去,反倒握了杯子,像是沒有聽到陰氏的話般。
陰氏忍不住接着又道:
“二姐說,娘娘幼時,便頗有遠見,論卜算箴言,郭正風怕是都與您以伯仲之間,您當初所說的戲言,倒真的成真了。”
傅明華聽了這話,不由笑出了聲來。
送走了滿臉陰鬱的陰氏,碧藍忍不住問:
“娘娘,三太太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一旁的碧雲撞了她一下,止住了碧藍的問話。
傅明華沒有出聲,思緒卻回到了當年,謝氏試圖上吊自殺的那一夜。
她與謝氏身邊的安嬤嬤合謀,將謝氏救了下來,連夜趁亂送謝氏出城。
當時碧雲與江嬤嬤陪在她的身邊,那一夜的情景,事隔多年之後,傅明華已經很少想起了,可陰氏的話卻提醒着她又想了起來。
那年的她年紀還小,坐在馬車中曾對謝氏說,讓謝氏好好活着,看謝氏維護的家族,最終是怎麼分崩離析的。
哪知當年的一番話,才沒隔幾年,便真的應驗。
她更沒想到,謝氏會將她這番話,牢牢的記在了心裏面。
碧雲當初曾親眼目睹這母女倆分離時的情景,自然也是聽到當時傅明華說的話的,謝三太太提及收到謝氏的來信,憤憤不平的出言譏諷時,碧雲也想到了這樁舊事。
她有些擔憂這些陳年舊事會使傅明華想起來不得開懷,瞪了不知所措的碧藍一眼,笑着說道:
“娘娘,長樂侯府先前令人傳了消息入宮,說是二太太身懷有孕了。”
楊氏在嫁傅其弦數年之後,終於肚子傳來了好消息。
傅其弦自娶謝氏,便一直只有傅明華一個嫡出長女,如今好不容易再得子嗣,傅明華聽了這話,臉上也是露出笑容來。
江洲澇災之事後,有人舉報,說是謝家遭了水淹,乃是大將軍郭翰令人挖渠引水之故,也有人說是‘凌氏餘孽’所為。
眾說紛紜之下,燕追將郭翰急召回洛陽,又下旨責王嵩監督不嚴之過,並令其戴罪立功,治理江南。
郭翰收了旨意便急急離開江南。
河南府外,郭翰正與劉昌本告別:
“此次事成,全有仗先生之助,才得以功成。先生有大才,如今皇上求才若渴,數次三番叮囑我要留先生下來。”
劉昌本穿着一身普通儒衫,聽了這話便笑了起來:
“當日勞郭大將軍救我活命,如今才能苟延殘喘。不瞞大將軍,前半生我受凌家驅使,不得自由,後半生撿回一條性命,若仍受驅使,不是可惜了這向閻王討來的日子嗎?”
郭翰勸了他兩句,他卻堅決拒而不受,郭翰最終也只能作罷。
雙方分別之後,昔日凌憲身邊舊部隨劉昌本離開。
有人納悶不解:
“先生有不世之才,這一回皇上除世家,您出謀劃策,厥功至偉,如今郭大將軍代表皇上,再三挽留,您又何必拒絕?”
大唐皇帝是有為明君,又年輕且有野心,將來必有作為,劉昌本若是入仕,依他才學,必謀得一官半職的。
劉昌本卻是淡淡一笑:
“此次我受燕唐驅使,已是對老君王爺不忠,若再投靠皇上,便是二姓家奴了。”當日凌憲雖對他不仁,但他卻仍記着當日老忠信郡王知遇之恩的。
更何況燕追身邊的有謀臣姚釋、徐子升、喬子寧,人才濟濟,他就是願意入仕,也怕是難成為皇帝心腹重臣的。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兩年之後,燕追在江洲、西京、洛陽三地修建國子監,招攬天下貧苦出眾學子入學。
年中大皇子燕昭三歲生辰之時,曾為傅明華打造過梳妝枱的江南名家馬待獻上親自雕刻的《三字經》,在太守王嵩的親自護送下,呈往洛陽。
馬待的雕刻刷上墨便能成書,此舉使燕追大為歡喜,重賞王嵩。
有了模勒書本的出現,一改大唐之前,書籍傳承靠手抄,書籍珍貴的窘境,此舉對於擁有大量藏書的世家來說,自然又是一大打擊。
崔氏、祝氏在被下令禁止相互通婚之後,唯有與新晉權貴相互聯姻,此舉使得世家地位一落千丈。
祝、崔二氏明裡暗裏遭接連打壓,謝家自顧不暇。
宣徽殿裏里,燕追在接到馬待的雕刻木板的第一剎,便令人備了墨,要親自模勒了文章送到了傅明華的手裏,迫不及待要與她共賞。
傅明華環着燕昭,在聽他背着《詩經.衛風.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母親,對嗎?”
他年紀雖小,但口齒卻清,一首簡單的《木瓜》背得有模有樣的。
傅明華有意逗他,搖了搖頭,笑着說道:
“不對。”
小孩子的眼裏露出疑惑之色,仰起了頭來。
“投我以木瓜,將瓜與他共享便成了,瓊琚應該留在更適合的時候再報。”
他年紀還小,聽不大懂傅明華說的話:“為什麼?”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傅明華伸手摸了摸兒子柔軟的頭髮,笑着說道:“你現在不懂,將這話記住就是了。”
“說得好。”
燕追手裏拿了一卷書冊,大步進來,止住了傅明華想要起身的動作。
薛嬤嬤為她把過脈,她懷有身孕已經三個月了,在生下燕昭幾年之後,肚子才再一次傳來消息。
“馬待的雕刻已經印成書冊,我想拿來與你瞧瞧。”
他坐了過來,傅明華將身體靠了過去,拿了書在手中翻了翻,這樣的書不如手抄書本珍貴,但手抄實在太過難得稀少,又不如雕刻方便快捷。
有了這模勒之後,可想而知,將來書籍在大唐已經不再稀少罕有了。
這代表世家把持書籍即把持人才、把持天下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皇權的巔峰時期即將來到。
傅明華翻着書,燕追親了親她臉頰:
“今日怎麼樣了?”
她早年生燕昭時倒還好,前期少受折磨,可懷了這一胎卻孕吐不止,每日難以進食,人都消減了許多。
傅明華身體微微一動,他便調整了姿勢,想讓她靠得更舒服。
有時夫妻之間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需兩人多說,便已經是默契十足。
“今日還好。”
她靠在燕追身上,翻着那本泛着墨香的三字經,懶洋洋的道。
“女兒出生之後,我定要教訓她。”他伸手去勾傅明華的頭髮,挽到她的耳後。
“三郎怎麼知道是女兒?”
傅明華忍不住失笑:“萬一是兒子呢?”
他盼着有個女兒,時常伸手捂了她肚子念叨。
“如今是兒子,我便令馬待雕四書五經,等他稍大一些,便令他多抄,以罰他令你吃了苦頭。”
燕追看她笑意吟吟的模樣,有意逗她:
“不過我覺得是個女兒。”
他又伸手去摸肚子,神情有些認真:
“生昭兒時,我看着屋裏水一盆一盆端出來,後來聽薛氏說,是十分兇險的。”
所以後來他總猶豫着,不願使她再吃一次這樣的苦頭。
可她身體調養得好,還是有了,他便希望是個女兒:
“我這一生,什麼都有了。”
江山、佳人在懷,兒子也有,差的就是一個與她相似的女兒罷了。
“可如果女兒性情與我不像呢?”
傅明華忍了胸前的翻湧,問了一聲。
他就笑道:
“就好好嬌養着,養得嬌縱任性,無法無天,將來讓衛國公府賀家的小子尚了。”
衛國公府賀元慎的性情不適合為官,一年前辭了官,領了蘇氏從任上回來了。
蘇氏回來時生下了衛國公府嫡子,傅明華還賞賜了物件。
他這看誰不順眼,與誰有仇,便要生個女兒去禍害別人家的說法讓傅明華哭笑不得,她嬌嗔聲里,燕追放聲大笑。
夫妻兩人之間的竊竊私語,親密自然的舉動,哪怕是已經見得太多,但依舊令一旁才將三歲多的燕昭看得有些臉紅,別開了頭去,裝出努力的樣子,還在想着母親之前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