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入夜,娥眉月掛上漆黑的穹窿,閃爍的明星為漫無邊際的天幕增添幾分生動的色彩,大荒梧桐遍佈,葉影稠密,風趨於靜止,除卻偶爾幾隻飛鳥撲稜稜掠過,萬籟俱寂。
合虛殿內,應寒、淮寧、江堯三位護法站得筆直,白玉案摺子堆積成山,大事當頭,那些芝麻綠豆的小打小鬧無暇顧及。
倉辰撂下鐵羽扇,拄起頭坐在側位,極不耐煩翻開奏摺,隨意掃過兩眼,再用硃砂筆批個“閱”字,最後“啪”的扔在旁邊了事。
四大護法中,唯有他整日肅着臉不苟言笑,待人接物極為嚴厲,一雙冷眸從無軟化跡象,暗地裏被人稱作“冰美人”,當然,他本人是不知道的。
伺候的小童本就對他十分畏懼,亦被這種“聲勢浩大”的批閱動作所震懾,生怕一個服務不周,便被甩過來的鐵扇劃破臉,毀了容可如何是好。
寢殿內間,玉桌擺放着過季依然綻放的梧桐花,散發一室幽香,搖曳的紅燭映在布簾上,照出一雙人影,赤炎和墨玉正於玄冰之上打坐修行。
時間飛速流逝,三個時辰已然過去。赤炎耐不住孤寂,悄然睜開眼,瞥見她仍端端坐着,緩緩爬升的紅光縈繞身周。
方才吸口氣,未吐出半個字,便聽見她以極淡的語氣道:“赤炎,你若累了便去休息吧,莫要說話擾人修行。”
只一句話,便把剛剛醞釀起來的小浪花拍上了沙灘,他抬手揉了揉發酸的脖子,發出幾聲脆響,思慮着到底說點什麼才能引發她的興趣,結束枯燥無味的修鍊。
墨玉並未晃動分毫,極其平淡的補充一句,道:“自傷其身與壯士斷腕還是有很大差距的,還望您能珍愛生命。”
“放心,本君身子好得很,更何況對手不過是本君不太聽話的下屬,用不着搞得如戰天鬥地一般緊張。”赤炎極其隨意的將胳膊搭上她的肩膀,輕描淡寫道,“玉娘子何必拒夫於千里之外呢?想短時間內增進修為,最省事的莫過於雙修。”
“恩?雙修是什麼?”她迅速睜開眼,捧起臉挑着眉問道。
他對這樣的反應極其滿意,搭在肩頭的手緩緩前移,輕輕勾住她的脖子,半眯起狐狸眼,故作深沉道:“雙修是門極其玄妙的功法。仙即命,是以為陽,道即性,是以為陰。陰陽相調和,性命互融通,是以為雙修。”
“唔,那到底該怎麼做呢?”墨玉雖已飛升,但內心依然渴望進步,自然對新鮮課題興趣濃厚。
“你可還記得看過的那本小冊嗎?恩……就是有配圖的那本。”赤炎勾了勾唇,暗笑倉辰冥冥之中倒也做了一件好事。
“唔,記得。那本書只有圖沒有字,我曾經看過幾頁,每張圖都是一男一女,動作很奇怪,背景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原來那就是雙修?”她望了回房梁,認真回憶着,頓了頓,又恨恨起身跺了兩下地,懊悔道,“哎呀,我當時怎麼沒多看兩眼呢,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他“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本君可以教你,全天候服務。”
“真的嗎?就知道你對我最好,最喜歡你了!”墨玉連忙往前蹭了蹭,攬住他的脖子,對着臉“吧唧”就是一下,留下些許口水,隨即抹了抹嘴,淺淺笑道,“趕日不如撞日,時間緊迫,不如咱們現在就開始吧!”
赤炎攏起袖子重重咳了幾聲,狐狸眼笑成了娥眉月,連忙推諉道:“這,這不好吧。為夫還沒準備好,別這樣。”
“我差點忘了,你曾說要讓我吊著車尾,又怎會真心教我,虧我信了你的鬼話!”見他滿臉不情不願,她才反應過來,用力錘過去幾拳,冷哼道,“剛才的話收回,你才不好,一點也不好,還有,把剛才親你的那口趕快還我,不算!”
他的深瞳閃動着溫暖的光,將她輕扯過來,額頭抵在一處,柔情似水道:“傻丫頭,現在還不是教你這個的時候,待時機成熟,本君定會全心全意教你,想不學都不成。”
“真的?”
“本君答應過你的事,有哪件沒做到?”赤炎屈了屈手指,輕敲她的額心。
墨玉這廂終於綻出個笑容,伸手勾來他的小指,鄭重其事言道:“不許耍賴。”
“一言為定。”他滿眼寵溺,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輕輕蹭了幾下。
戰約時間將至,各方勢力修行的修行,演練的演練,臨陣磨槍者有,成竹在胸者有,惶惶終日者亦有。
自打鳳獸大戰結束后,六界一直很太平,至少表面看起來很太平。除卻人界難以避免的朝代更迭,其他五界相安無事,鮮有戰亂,加之新任天帝即位,合虛與崑崙締結了盟約,神仙妖魔達成一統。遊離於帝都管轄之外的冥王夜摩更是“兩耳不聞山外事,一心只管成鬼人”。
此番魔君突然宣戰,倒讓八荒私底下動了動。
瓊華仙宴上表演味濃重的炫技根本不能滿足諸仙的期許,比起助興,他們更想親眼目睹真刀真槍的較量,見證君澤天帝身為不敗戰神的英武神姿。
當然,早在遠赴青丘以前,君澤已經傳令下去,不準無關人等踏足猿翼山半步,違令者立斬。四海臣民為了自己的小命,自然不會親赴戰場,只能安靜呆在屬地等候前方戰報。
三日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便到了八月初八。破曉時分,公雞長鳴幾聲,喚醒仍在沉睡的人,同時也宣告大戰即將拉開序幕。
九曲灣清溪奔流依舊,河面霧氣氤氳,猿翼山林間疾風四起,百里雲海蒼茫,旭日東升,滾滾紅霓為碧水青山徒添幾分生動。
魔族部隊早已盤踞山巔,倘在往日,鳥獸早已開始活動,今日卻了無生息,只因它們竄動時帶倒兩位魔士,便被下令全部肅清。巴蛇族亦在長老帶領下集結完畢,白沐被層層術鏈綁在一塊細長的怪石上,前方擺放着石桌,石桌有酒有肉。
宇文蒼擎幻出玉案,案上擺着一壺珍藏仙釀,幾隻玉杯以及幾碟糕點,他悠然自在席地而坐,偶爾夾起一塊小點放入口中品嘗。身側站着木槿和杜宸兩位護法,另外三位則是渡劫期巴蛇長老。玉桌前方立着志在必得的魔族全體將士,一手握武器,一手執盾牌,整整齊齊排成四列,表情肅穆站姿挺拔。
猿翼之巔遍佈嶙峋的奇石怪山,巴蛇族的成員隱匿於后,弓|弩皆已就位,箭頭喂着劇毒,只等狐族前來應戰。
狐狸洞前,白錦一襲素服,髮髻簡單的挽了個結,芙蓉簪子斜斜插着,宛若出水芙蓉。君澤金冠束髮,燙金龍袍加身,神色淡然負手站在她身邊,比肩而立的兩人賞心悅目,看起來十分登對。
護法與眾狐生集體跪拜下去,齊齊道:“參見天帝,參見帝姬。”
君澤擺了擺手,平淡如水道:“諸位聽從錦兒調遣便好,本君只是外來之人。”
白錦不動聲色密音給白弈、白晨、白曉,道:“青丘交給你們了。”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白弈回道:“真的不需要我們一同前去?”
她想了想,堅定道:“你們皆有家室,只有錦兒是個無牽無掛的,大哥、二哥、四弟,你們務必保重,治理好狐族。”
“三妹亦是我們的牽挂,此行務必平安歸來,我們會在狐狸洞裏等着你。”白晨的聲音極其溫軟,帶着些許不舍。
“三姐,如有需要,我們三人隨時任你差遣,知道嗎?”
“好,保重。”白錦結束這段密音,視線重回眼前,威嚴肅穆道,“全體聽令:今日之戰關乎青丘數萬年的榮光,必須全力以赴,臨陣脫逃者,死!言若、月浮,你們帶領三尾青狐和七尾紅狐留守,若我們戰敗,青丘的未來就交給幾位皇子和你們了,其餘人等隨本宮赴猿翼山,即刻出發,都聽明白了嗎?”
“是,謹遵帝姬旨意。”
狐族人馬同赴戰場,浩浩蕩蕩的大隊駕雲而行,俯瞰山山水水。
“無論戰場發生何事,請保護好我的師妹。”百里舞蘇慵懶而又鄭重的密音傳入君澤耳鼓。
他長眼半眯,涼涼回道:“這種事情,不是該師哥來做嗎?”
對面沒有作答,只隱約傳來入水之聲,便再無音訊。
他想了想,在掌中畫了道圓形符咒,指尖輕點,金色光圈隨風而散。
合虛宮內,赤炎已經穿戴整齊,銀冠玄袍,玉樹瓊枝般靠着白虎座塌的椅背,冷着臉叮囑道:“倉辰,本君赴戰,合虛大小事務由你代勞,不能決斷者,與江堯、應寒、淮寧,三人商議之後再做打算,實在難拿主意,便千里傳音過來。你們四人務必看守好合虛,半月之內,閑雜人等不得出入,有強來者,殺無赦!”
“得令。”四位護法一同低眉拱手應道。
交代完畢,他“嚯”的站起身來,扯住旁邊傻愣愣望過來的墨玉,伴隨月光白消失不見。
青丘距離九曲灣較近,狐族率先抵達猿翼山頂峰,宇文蒼擎見君澤隨白錦同來,面露幾分詫異,隨後抬臂相邀道:“天帝大人,在下準備了薄酒和點心,如若不嫌棄,可否坐下來喝一杯?”
君澤並未接話,悠然幻出個圓形草墊,委身坐下,將佩劍“啪”的擱在桌上,飲了杯酒,徒手碾碎玉杯,涼颼颼道:“本君耐心有限,約戰而已,不必賣關子,有什麼事情是武力不能解決的?一次不夠,那就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