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墨玉從懷中取一個風格迥異的酒杯,倒滿酒,又上前為他斟了一杯,大義凜凜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白與黑!”說罷,仰頭飲盡杯中酒。
兩人相對坐着,推杯換盞中,月影上花間,雲斂輕風倦。
墨玉再度清醒的時候,發覺抱着罈子睡了一晚,揉揉發麻的手臂,抬頭望了望,白檀樹下那位早就沒了蹤影,攏兩下頭髮,拍着罈子道:“有句話叫做物以類聚,我是石頭,你也是石頭,睡在一起也沒什麼的,對吧。”起身打理衣裙,一件玄色雲紋外披自肩頭滑了下去,努力回想昨夜的情形,只記得喝了點酒,別的什麼都想不起來。隨手將袍子系在腰間,抱起百花醉,直奔馨雪園而去。
梳妝枱前,古樸的菱花鏡映着一位女子的容顏,頭綰飛仙髻,鳳簪斜插,流蘇輕顫,金色珠花於發間若隱若現。面若凝脂,目似明珠,纖纖玉指執筆描眉,眸光愈發柔和,忽聞一陣急急的腳步聲,轉頭看向門口,朱唇輕啟:“小玉,昨晚跑去哪了?”
“我去拿百花醉,結果迷路了,就,就在外面呆了一夜。”墨玉放下酒罈,低頭怯怯答道。
女子身着司制新供的百褶羅裙,紫色絲滌盪於腰間,玉帶繞臂,頗顯優雅華貴,步態裊娜行至門口,見面前稚嫩的小臉有些疲態,語帶責備:“為何不將我給你的迷谷枝丫帶上?瞧瞧,又找不到家了。”這個女孩是她數月前收養的,初見時什麼也不懂,她便不厭其煩,一樣一樣教,廣寒宮人氣本就不旺,有個嘰嘰喳喳的小不點陪着,自是極好,難免多幾分關顧。
墨玉紅着臉,不自然搓搓手,默了許久才緩緩答道:“嫦娥姐姐,其實……其實,是我把它弄丟了。”
嫦娥幫她將幾根散亂的青絲掖在耳後,笑臉盈盈:“剛才天帝着人通傳,仙宴需歌舞彈奏助興,你可先行借取伏羲琴熟悉一下,免得待會失了廣寒宮的顏面。”就琴藝來講,她是自己的關門弟子,好學,悟性又好,只習了兩個月,樂戰曲譜駕輕就熟,只可惜仙資太差,事倍功半。
“你說的伏羲琴,可是上古神器伏羲琴?”墨玉捧起臉,一雙清眸顧盼生輝,聯想到什麼,眸子歸於黯然,心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天帝哪裏是要助興,分明就是找個名目讓我前去受審……
碧空如洗,不見一絲雲團,明媚的日光當空普照。不遠處,一汪碧水泛着粼粼金光,池中芙蕖灼灼,搖曳生姿,數里圓葉相連,翠色|欲滴,青荷紅盞之間,幾尾金色錦鯉戲得正歡。池邊茵茵綠地,繁花竟放,如煙如霞。
墨玉停住腳步,流連遠眺。領路宮人輕咳兩聲,言簡意賅介紹道:“這裏是瓊華池,景緻僅次於西王母的瑤池。”
聞言,連忙收回目光,面色鬱郁繼續前行,大概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一處富麗堂皇的宮殿呈現在眼前,宮人伸手指引道:“仙使請進,這就是雨澤殿了。”
素聞天界七十二宮,凌霄寶殿高居榜首無可厚非,位列次席的即是屬於天帝的雨澤殿。墨玉淡淡瞥去一眼,頷首表示感謝,拍拍衣裙,做一個慷慨就義的模樣推門而入。
殿廳正前方,朱漆方台懸在半空,嵌有五彩寶石的純金龍座置於中央,環繞方台的八根金柱蟠龍姿態栩栩如生,漆金牆壁上浮雕着百鳥百獸圖,夜明珠錯落有致點綴各處,兩側金鼎燃着龍涎香,大殿迷霧繚繞,似真似幻。方台兩側各有九十九級階梯,每級階梯上皆配有玉案與坐席。
室中空無一人,她躡手躡腳走到桌前,撫上去,竟無絲毫的冰冷感覺,反而細膩且溫潤,咂舌道:“崑崙果然是福澤滋養的寶地,天帝所在已經如此,不知玉帝的凌霄寶殿會是怎樣的奢華。神仙本該清心寡欲,又緣何耗費巨資打造宮殿?難道他們個個腰纏萬貫嗎?神仙的世界,真是難懂。”
正值感慨萬千之際,耳邊響起碎玉般的聲音:“姑娘身在別人的府邸,這樣評頭品足是否有欠妥當?”轉過身來,面前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如緞黑髮用金冠綰在頭頂,劍眉星目,鼻樑高挺,唇色寡淡,五官生得巧奪天工,恰到好處。
與她四目相對,男子眼裏掠過一絲驚訝,只是一瞬,很快沉靜下去,慢悠悠道:“我當是誰這般不識禮數,是你就不足為奇了。”
男子身着燙金黃龍袍,腰束青龍帶,腳蹬金履,頗具威儀,墨玉再度看向他的臉,被眉間的羽花狠狠晃了晃眼,回想一番,試探性喚道:“君澤大人?”見他沒有反駁,語氣逐漸篤定起來,“我,我來找天帝他老人家,可他不在,您知道他去哪了嗎?……”
君澤額角的青筋跳了兩跳,眼中泛出的光冰冷徹骨。
墨玉不禁打個寒顫,脾氣不好的神仙果然招惹不得,屋內陷入死一般寂靜。就在她準備好迎接狂風暴雨的時候,清朗的聲音復而響起:“你找天帝所為何事?”
她垂首斂目,以極其細小的聲音答道:“借,借伏羲琴,還有……我吃了他的仙草,天帝傳話說,想找我談談……”
君澤輕飄飄瞟了她一眼,低低念了句什麼,一把散着紫藍雙色光芒的蟠龍琴緩緩呈現在他的手上。
墨玉抬起頭,目不轉睛盯着流光溢彩的琴身,驚道:“這就是伏羲琴嗎?”
君澤將琴遞上前去,待她雙手甫一觸及邊角,俯身用另一隻手取下她腰間垂着的青色玉牌,眼神十分莫測:“墨兒姑娘覺得神仙富有得很,若是心儀此琴不想歸還,我豈不是損失很多?不如拿牌子做信物,完璧歸趙時,玉牌便還予你,即使忘記拿回來,我也不算太虧。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墨玉連忙抱緊伏羲琴,扁了扁嘴:“您倒是小氣得很。”
“至於仙草的事,仙宴過後,他自然會與你詳談,姑娘莫急。”君澤不可置否,將玉牌塞進懷裏,抬手打開牆壁機關,轉身負手而入,“哐當”一聲,牆壁閉合如初,直至背後光亮完全消失,才鬆懈下一張冷着的臉,嘴角噙起淡淡的笑。
午時將至,在引宴小仙再三催促下,墨玉終於從內間掀了珠簾緩緩走出,一襲紅色羅裙,髮髻挽成雙丫,紅色髮帶自鬢角悠然垂落,柳眉鳳目,硃唇皓齒,標緻可人。她小心護着懷裏雪鍛裹着的物什,跟隨眾女仙走向通往宴廳的路。
身旁幾位,正在竊竊私語,她雖無心參與討論,但對八卦頗感興趣,索性凝神聚氣,默默聽着。
“我聽說新上任的天帝絕代風華,且沒有娶妻,慕清姐姐,您身為東海第一美人,不要辜負水君的一番安排,待會可要好好表現,爭取拔得頭籌。”
剛聽了第一句,她就忍不住皺了皺眉,天界神仙道行高深,萬萬不能以貌取人,貌美倜儻的,未必年少,長須鶴髮的,未必真老。
“大帝有意安排青丘與崑崙虛締結姻親,想必未來的天後之選,非青丘帝姬莫屬,我何德何能,怎比得過九尾白狐的天生媚態?”被幾個人簇擁在中間,頭飾分量最足,衣裙最華麗的女子陰陽怪氣接了話。
“若論容貌,鳳凰族首領鳳影才是四海八荒的正牌第一,那九尾狐算得了什麼,可惜,她沒瞧上咱們天帝,心裏只有那個合虛少主。”
墨玉抱臂盤桓,她們討論的合虛少主,就是那個狐狸眼嗎?他第一次見着她時,喚的那句“影兒”,應該就是在叫她們口中的“鳳影”吧。想不到,她竟與這樣一位女子長相相似,難怪那位神君前後表情迥然,不過,總歸不是什麼情債,倒也值得安心。
“休得胡說,鳳神乃是天界罪人,妹妹如此不知避諱,是不想活了嗎?”慕清杏眼吊起,收了摺扇嗔怒道。
同樣盛裝打扮的紫裙女仙挽起她的水袖,聲音嬌嬌滴滴:“說來,那合虛少主赤炎上神如今也是孤家寡人,待會仙宴上,咱們也得多留意留意,倘若能被他看上,進了合虛宮,也是不錯的。”
慕清用摺扇拂拂袖子,以示疏離:“算了吧,赤炎上神兩萬年都未曾邁出炎華洞,就是為了那個女人,如此執念,誰能走進他心裏?”
話音未盡,幾片忘憂花瓣憑空飄落,冰冷的聲音自她們背後響起:“幾位姑娘好興緻,討論本君毫不避忌,不過,本上神不會介意,我手下妖魔大都沒有家眷,姑娘們有心嫁進合虛,也未嘗不可,倘是都來伺候本君……”赤炎將袖子攏在嘴邊,乾咳幾聲,又道,“本君身子不好,怕是受不住。”
這句話恰到好處傳入想要聽聽神仙韻事的墨玉耳中,她一口氣哽在喉嚨眼,捂了嘴巴重咳兩聲,便是這兩聲實屬等閑的咳嗽,惹來了禍端,待調勻呼吸,猛然發覺正有兩道冷光掃視過來,再摸摸懷裏,抱着的東西早已不知去向。
“大膽賤婢,竟敢衝撞青丘帝姬,你沒長眼嗎?”凌厲的聲音自空氣中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