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貳拾伍
“相公,”房門被輕輕叩響,“我給您送葯來了。”
秋杏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把葯碗放在桌上,剛想把程宗輔扶起來,老頭兒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不喝,拿走。”
“可是相公……”小丫鬟猶豫着,只見程宗輔皺起眉。
“兒子都丟了,還喝什麼葯,索性一氣病死過去罷了,”他說起這事就動了氣,雙手捶在床板上發出砰砰砰的悶響,“秋杏,你再給我過去問問,那個女人到底有沒有認真派人去找二郎,既然她找不到,老夫就自己去找!”
秋杏唯唯諾諾地應了,程宗輔這才頹喪地躺回了床上。得知二郎走丟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裏,程宗輔每時每刻都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好像在油鍋里煎炸。
二郎才只有六歲,又和其他的孩子不同,一旦走丟了,他恐怕連問路都不會。程宗輔不敢去想那個小小的孩童現在正經歷着什麼,只能不斷安慰自己,或許他被好心人救了,也或許他會去衙門求救。至少自己和他娘一直都教導他,找不到家了就去衙門,去找門前有兩隻石頭獅子和一面大鼓的地方。
他後悔了,明知道游氏不是個安分的人,卻因為愧對大郎,就任由她把家裏大大小小的權力都抓在手裏。程宗輔私心裏想着,反正這個家是要交給大郎的,他和娘子都是不喜歡操心的人,交給兒媳打理也是天經地義。
就是因為這個決定坑苦了他,還在清遠老家的宅子裏時,游氏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妥,反而盡心儘力的,連娘子都贊她。那時候程宗輔還以為她到底是年歲漸長,以前那些不上枱面的手段都改了。沒想到她何止是沒有絲毫改變,竟比過去更狠毒!
二郎到了開蒙的年紀,程宗輔萌生了搬遷到123言情府的念頭。清遠雖好,到底不如123言情這般文風鼎盛。程宗輔知道,以二郎的天資,這輩子恐怕是不能讀書中舉了,但天底下的父母都是如此,總盼著兒女能好一點,即便是微小的可能也不願放棄。趁他這把老骨頭還能動,也能借借老朋友的光照應二郎。
現在想來,恐怕就是自己流露出了這層意思,才讓游氏痛下殺手。
“唉……”程宗輔都不知道自己這幾天嘆了多少氣,二郎走丟了,也不知娘子有多心焦,只是她為何不來123言情尋自己?正沉思着,心頭一動,程宗輔聽到窗欞發出了喀拉喀拉的輕響。
他吃力地爬起來,手伸過去打開窗戶,剛敞開一條不大的縫隙,灰貓就靈巧地鑽進來,用與她體型完全不相稱的速度溜上床,大搖大擺地蹲在了枕頭上。
“嗨,你這貓兒還真不見外,”程宗輔忍不住笑了起來,沉重的心情好像也輕鬆了一點,“給我帶禮物來了?”灰貓的嘴裏叼着一捲紙,因為怕口水把紙張打濕了,還特意用繩子系了起來。
程宗輔有點奇怪,他一直以為這隻貓是因為好奇才溜進來的,難道是有人指使?
謝小蠻哪裏猜不出眼前這老頭兒在想什麼,被誤會了正好,這就是謝小蠻的目的。她往前伸了伸脖子,示意程宗輔把紙卷取下來。
紙卷展開,不大的紙面上,用深濃墨色寥寥勾勒出了一幅幼童嬉水圖。三個童兒一個蹲下去在水中摸索,一個直起身把手放在額上,彷彿在擦汗。剩下的一個抱着只藤球,似乎是被站在河岸上叫喚的貓兒吸引了,轉過臉對着貓咪招手。
程宗輔由衷地贊了一句:“好天分。”
作畫之人筆觸稚嫩,顯然對畫藝一道鑽研不深,但僅看這幾筆間的起落騰挪、收轉來回,便覺靈氣逼人。若加以雕琢,假以時日,不說成個畫道大家,至少也是工山水的一把好手。
謝小蠻自程宗輔打開紙捲來,就一直緊盯着他臉上的神情不放。若他一有什麼不對,九成九就能確定自己撿回來的那個孩子是他兒子了。誰知道老頭兒看了這半天,竟然冒出這麼一句,氣得謝小蠻差點撲上去撓他。
難道……小屁孩不是程老頭的兒子?
她不死心,伸爪子在紙面上啪啪拍了兩下,看樣子是在玩鬧,爪子次次都落在了畫中那個抱着藤球的小男孩臉上。
“別拍,當心你這尖爪子把紙給撓破了。”程宗輔疑心送畫之人是想讓自己品鑒一番,甚或是有拜師學藝之意,要知道他不僅詩文了得,畫藝也是一流的。雖說這法子有鑽營之嫌,看了看眼前不安分的胖貓,倒也別緻。只是他現在焦頭爛額,哪裏有精力理會這些事,心裏有些不耐,目光落在剛才被謝小蠻拍過的地方,他忽然愣住了。
有門?謝小蠻直起身,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程宗輔。
只見他面上先是現出疑惑之色,大概是覺得畫裏的孩童有些眼熟,越看,眉毛就皺得越緊,捏着紙張邊緣的手指漸漸發白,到最後長出了一口氣,面色凝重地看向謝小蠻:“貓兒,這幅畫是誰給你的?”
話一出口,程宗輔就覺得自己是急糊塗了。但他沒想到,灰貓好像聽懂了他的話,慢吞吞地跳上窗檯,朝東邊的方向看了看,又扭回頭看自己。
這是……其實程宗輔沒弄明白謝小蠻的意思,但他想到這貓兒肯定是要回家的,能支使她的想必是她的主人,見到了主人,豈不是就能順着找到二郎?府里他唯一能夠信任的只有秋杏,但是秋杏不是從清遠帶來的下人,根本不認識二郎,而他現在是萬萬不想把二郎的下落告訴游氏的。
所以謝小蠻看着程老頭沉思了半刻,斬釘截鐵地說道:“好貓兒,帶我去找你的主人!”
啥?灰貓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宗輔的老胳膊老腿,程老頭皺了皺眉,怎麼感覺自己好像被只貓鄙視了?
其實謝小蠻本來的打算是程宗輔傳個口信或者派個下人之類的,誰知道他竟然要親自動身,他不是還在卧床靜養嗎?而且現在可是晚上,大半夜!
她哪裏知道,思子心切,發現畫上的小男孩很像自己的兒子后,程宗輔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喚來了秋杏,在小丫鬟耳邊低語了幾句后,過了小半個時辰,程宗輔打開門,門外守着的丫鬟已經變成了黃鶯。
這個丫鬟不是游氏的人嗎?納悶地跟在程老頭身後出了門,黃鶯卻對他的離開視若無睹。看來在自己沒來的時候,程府還發生了別的變化呢。
秋杏提着燈在前面引路,七拐八彎地,拐到了程府的一處側門附近。這裏是採買車輛進出的門,門前守着個家丁。
“相公,”秋杏小聲道,“怎麼辦?”
謝小蠻倒是可以輕易翻出去,程老頭呢?總不能勞動他也翻牆吧。程宗輔一時也沒了轍,正在思索,腳邊的灰貓忽然跑了出去。
程宗輔大驚失色,難道這貓兒覺得不耐煩要跑?!卻見那貓兒潛伏在夜色中,閃電般竄將出去,在家丁的小腿上咬了一口。
“哪裏來的野貓?!”家丁吃痛之下,提起棍子就打,卻被灰貓靈活地避開,引着他追了過去。
“相公,”秋杏在已經看呆了的程宗輔背上推了推,“趁現在,您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