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一百四六
哪怕有德高望重的武成王出面安撫,京城依舊人心惶惶。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從來都不是空話,哪怕這個君只是個吉祥物。可現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儲君死了。最有可能的新君人選是誰,大家心裏都有數,可他不在京城啊!他在西南,而不遠處的西北就是泰平長公主的嫡長子俞斯年以及四十萬大軍。
俞斯年會不會反?俞斯時會不會狙擊蕭璟?無數人考慮着種種可能改變大勢的情況。
京城與西邊相隔上千里,便是八百里加急,消息也要四五天才能傳到。一來一回至少也要十天。
這十天顯然是最難熬的,京城已經戒嚴,實行嚴格的宵禁。便是白天,街上的行人都明顯減少,豪門勛貴之間的宴飲聚會不約而同的被取消。
而鎮國公府開在衚衕里的小門接待的訪客絡繹不絕。
知道姜進非真的病重,姜瑤光自然不會阻止他見客。何況她也管不得這些了,目下她最擔心的是在西南的姜劭勛和蕭璟,也不知他們那邊具體怎麼樣了,最近一次消息還是十天前,那時候京城還歌舞昇平。
“他們應該早有準備?”姜瑤光如此安慰淑陽郡主,顯然對京城裏發生的事,蕭璟和父親是心中有數的,那麼俞斯時那裏就不可能不安排后招。
淑陽郡主沉沉一嘆,準備?泰平長公主敢對東宮、武成王府動手,難道不是早有準備。太子敢對泰平長公主下手,難道沒準備了。二人都遇上了那個萬一,以至於功敗垂成。誰知道蕭璟和姜劭勛會不會也遇上,不到最後一刻,她這心哪裏放得下。可這些話她不敢說,怕女兒擔心,
淑陽郡主握着瑤光的手道,“想來是的,也許這消息就在路上了。”
“對啊,沒有消息也是好消息。”瑤光笑着應了一句。說話間聽得外面請安動靜,瑤光站起來。
姜進從外面進來,面容有些疲憊,然而精神頗好。
淑陽郡主心頭一喜,“是有消息了?”
姜進坐下先喝了一口茶才道,“剛得的信,”見妻女巴巴看着他,遂言簡意賅,“俞斯年已經伏法,不過他的舊部率領兩萬人馬叛逃,逃入柔然。阿璟派了人去追,他已經班師回朝,劭勛也要回來。”
其中驚險以及蕭璟因此受傷的事,姜進不打算細說,反正最後人都沒事了,何必說出來讓女眷后怕。
淑陽郡主心頭大石落地,忍不住雙手合十,“謝天謝地,可算是要回來了。”然後才反應過來這這一段話更深刻的含義,慢慢轉過頭望着女兒,如此,蕭璟上位板上釘釘。突然間她想起長生剛出生時,她和姜進帶着長生去迦葉寺請了悟大師為女兒相面,大師言‘令愛天下貴人’。萬萬想不到,竟然真的應驗了。她微微抽了一口涼氣。
淑陽郡主的神情太過古怪,瑤光不安的叫了一聲,“娘!”
淑陽郡主整了整神色,“我是高興壞了。”
瑤光不信,可她娘不想說她總不能追問,遂向姜進問了自己的疑惑,“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十七。”姜進道。
瑤光一算,正是京城大亂的第二天,看這時間差和兩地距離,也就是說哪怕京城沒有亂,他也會動手,他就不怕泰平長公主沒有發起宮變,屆時他可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瑤光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來。
姜進笑道,“他手上有先帝遺詔,先帝在遺詔內曆數泰平長公主和俞家罪狀。若是沒有遺詔,西北那邊就算最後解決了,也要流不少血。”
瑤光心下一驚,“先帝早就料到泰平長公主?”
姜進靜默了一瞬,泰平的野心在先帝在位時就已露苗頭,然而皇帝平庸無能,先帝需要一個與皇帝親近之人替他壓陣,且先帝心裏頭的確偏愛長女,惜其女兒身。所以先帝沒有留下阻止泰平長公主參政的命令,而是叮嚀她,不放心之餘又留下這樣一份遺詔,希望能在關鍵時刻牽制泰平長公主。
事實上這份遺詔確實發揮了巨大作用,先帝駕崩不過六年,他威望極重,尤其是在軍中,軍中將領,尤其是常年駐紮在邊關的將領,也許會不認當今的聖旨,對先帝的遺詔卻不得不多幾分估量,這就給了蕭璟機會。
先帝想過泰平長公主可能有僭越的一天,但是今天這樣的局面怕是怎麼也想不到,他的血脈面臨斷絕的危險。
對先帝,姜進是有愧疚的,先帝待他不薄。只人性啊,永遠是自私的。
在姜進的沉默中,瑤光也想到了先帝,先帝一世英明,偏偏他的兒孫里沒有一個能繼承他的衣缽。
姜進轉移話題,“雖然西北那邊的麻煩暫時解決了,不過阿璟一日未回來,京里還是不能疏忽大意。這一陣,你們還是待在府里。”
淑陽郡主心裏一沉,“還不能太平下來?”
姜進笑了笑,也不隱瞞直接道,“敬國公府有些按捺不住,兄終弟及,也不是沒有先例!”榮王妃出自敬國公府。
瑤光眉心一跳,這種事,父親竟然毫不避諱她,她不由自主的咬住了下唇。
一直分神留意女兒的姜進見狀,便知她明白了。私心裏他是不願意女兒入宮的,否則當年他就不會隱瞞了悟大師的批言,以皇帝對了無師徒的推崇,加上姜氏實力,想讓蕭杞和女兒定親並不難。
可他隱瞞了,因為他捨不得把好好的女孩送進皇宮那個吃人的地方。看看吧,太子妃,姜瑤惠,尚未出閣時,便是有些任性驕縱,可一入宮了,一個個都變得面目猙獰。
然而時移世易,時勢發展到這一步,他只能順勢而為,女兒入宮幾不可改,眼下他就後悔將女兒保護的太好。人心易變,尤其帝王心。誰能保證蕭璟一輩子都待女兒如珠如寶,若是日後他變了心。蕭璟又不是個無能掌不了權控不了勢的,他們家想給瑤光撐腰也不容易。
淑陽郡主不可思議,“這般局勢,他們家還要摻和?”皇帝坐在龍椅上好歹還能裝裝樣子,榮王,榮王,淑陽郡主實在無法想像他穿上龍袍的情形。
姜進道,“潑天富貴在眼前,誰能做到無動於衷。何況,他們是陛下母族,太子見了他們也要喊一聲表叔,然而和阿璟可沒有半點血緣關係。”要是敬國公府再猜出當年在兩家婚事上動手腳的是蕭璟,那就更蠢蠢欲動了。
只要蕭璟回不了京城,榮王上位的可能性也不小。
“這些,老王爺和父親都有準備了吧!”瑤光道。
姜進看她一眼,頷首,“他們家掌着西山大營,不過你叔祖在裏頭經營了幾十年,他們家想全盤掌握不容易。加上他們家作風向來求穩為上,所以哪怕有些心思浮動,最後未必會付諸行動,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把各種可能都細細考慮一番做好對策總是不會錯的。”
瑤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往後幾日,姜進時不時都會有與她說些外面的事。便是淑陽郡主也開始給她講一些宮廷舊聞。
瑤光認真聽着,可有時候會控制不住地冒出恐慌來。
瑤光煩躁地將手上的書倒扣在桌上,又壓了一枚青銅鎮紙上去。撐着下巴有一下沒一下的扣着上面的獸面紋路。有些事實在細思恐極。
走到院子裏的蕭璟隔着窗戶便見他的小姑娘蹙着眉苦大仇深的模樣。
“姑娘,璟世子來了。”
瑤光愣了下,刷的轉頭。
半年不見,他身上迸發威勢越發逼人,以致於讓瑤光慢了半拍才留意到他臉色中幾不可見的蒼白疲倦。
“你怎麼了?”瑤光忙問。
眼中滿滿的擔憂極大的取悅了蕭璟,他嘴角的弧度明顯加深,抬手撫着她的臉龐,微微笑起來,“長生,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