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叔叔
顧二娘單手砍斷車轅后就準備快跑幾步追上驢車了,這要是讓林忠看見少不了一頓說,這時她聽見了裏面的哭嚎聲。
外頭的車夫本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從天而降(一掌劈斷車轅)的姑娘,被車裏的聲響驚醒,先顧不上那俠女,爬到車上,一把推開那勾欄門。顧二娘就藉機瞧見裏面有個老太太抱着個人又拍又打,但那人只是翻着眼胸膛起伏不住發出“呼呼呼”的聲音。
聽起來像是喉嚨里卡住什麼東西了。
老太太“心肝肉”“心尖子”的不停叫喚,兩個婢女手腳哆嗦,車夫鼻涕淚一把跪在勾欄門外面。
顧二娘捋起袖子,跳上犢車:“讓開,我來。”
聲音清涼、沉穩,帶着一股子不容反抗。
慌亂中,鎮國公老夫人竟然聽見了。
她和她的僕從們都是一驚。但顧二娘習武之人,動作極快。鎮國公老夫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孫兒就到了別人手上。
顧二娘環顧車內,幸好這車夠大夠高,都不用下去了。她胳膊從背後抱住這個呼哧哧風箱一樣的人的腰部,一手拇指壓在他肚臍和肋骨之間的部位,另一手成掌按在這隻手上,雙手急速向上擠壓了十多次。
只聽“噗——”的一聲,什麼東西吐了出來,那人長長呼了口氣。
看到是顆棗核,鎮國公老夫人一顆心落地,忙接了孫兒,見褚直開始吸氣,面色平緩下來才想起方才那個人,但人已經不見了。
“方才那位、那位……姑娘呢?”鎮國公老夫人心都系在孫子身上,這時才想起剛才那個人好像是個姑娘。
兩個丫鬟剛爬起來,回過神連忙去找那姑娘,可犢車前面除了往來的車馬,根本沒有行人。
還是車夫眼尖,但剛瞅見那白衫藍裙的高挑身影兒,幾騎人馬到了犢車前面。
程喻下馬走到犢車前頭請安:“都是晚輩的馬衝撞了老太君,請老太君恕罪,程喻改日必登門賠罪。”
程喻說完,身後幾人跟着齊聲請罪。
唯獨程瑾好奇地看着前頭那輛驢車,驢車前頭有個戴帽子的男人伸出腦袋往後看了一眼,很快地縮了回去,那驢車加快速度“得得”的遠去了。
程喻等人方才趕過來施救,都瞧見那小娘子進了犢車,一眨眼功夫就出來了,那之後犢車裏面的哭聲就停了。
程喻猜到裏面應該是沒事了。
他親眼看見那姑娘一掌劈斷了紫檀木做的車轅,非常震驚。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安撫這位鎮國公府里的魯老太君。故而雖然他很想查清楚那姑娘的身份,但卻耐心等着魯老太君發話。
過了一會兒,裏面才傳出老夫人和氣的聲音:“原來是安國公府的喻哥兒啊,今個不湊巧,你叔叔跟我一塊去靈隱寺拜佛,回來正巧遇着你了。”
程喻被這“不湊巧”“正巧”給弄緊張了,忙道:“老太君恕罪,都是晚輩魯莽,馬跑的太快,沒防備上面戴了朵大紅花,衝撞了叔叔。晚輩前些日子得了一部‘林中翁菜譜’,正想着有空給老太君送去,也好讓叔叔品鑒。等晚輩回府後,立即給叔叔送去。”
跟鎮國公府打交道,就是這點不好,對着比自己還小的人還要叫叔叔。可誰叫人家“鎮國公”這三個字是本朝太/祖時傳下來的,如今的貴妃娘娘還是褚直的親姐姐,哪怕他母親是永貞公主也比不了。這份權勢除了上面那位就只有這麼一份兒。
裏面沒有聲音。
程喻暗自皺眉,他雖然有過失在先,可也賠罪了。鎮國公府要是揪着不放就有點過分了。
程瑾索性站在後面沖他哥擠眼。
這時裏面傳出一個清潤卻又有些力氣不濟的聲音:“世子侄兒不必介懷,我這身子骨還算結實,就是那本‘林中翁菜譜’,侄兒別忘了給我送去。”
程喻的父親是安國公程英的嫡次子程明,因為母親的身份,安國公這個爵位最有可能越過長房落在程喻身上。但畢竟還沒定下來,褚直這麼叫他有點不妥當,可後半句又明顯表示不介懷了。換個了人,程喻還能直接甩臉子,這車裏的這位程喻不敢。
“喻哥兒啊,你看見剛才那位姑娘了嗎?”似乎感覺到程喻的不快,車廂里的老夫人發出聲音,接着勾欄門打開了,程喻看見了坐在裏面的魯老太君和比他還年輕的叔叔褚直。
真是個美人胚子……不是第一次見到褚直,每一次見到褚直,程喻還是會那麼想。他能這麼想,燕京不知多少貴族子弟也會這麼想,雖然褚直是個男的。
程瑾更是眼也不眨地盯着褚直,他以為褚直要惱,沒想到褚直竟然沖他微微一笑。
“老、老太君,我看見了,那姑娘已經坐前面的驢車走了,她是府里的丫鬟?”
褚直這一笑,程瑾竟是連話也說不利索了,說完低頭看見自己為騎馬方便穿着的天青色圓領窄袖袍衫,要多醜有多醜。
這個不成器的混賬一開口,程喻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幸好他還沒混賬到不要臉面。
魯老夫人嘆了口氣,她活了七十多歲了,也是頭一遭遇到這麼離奇的事兒,真像說書的講的那些大俠來無影去無蹤。人家既然無聲無息地走了,想來也是不想要什麼酬謝。
程瑾絲毫沒覺得他今天腦門子被門夾了,鬼使神差第一次做好事:“我剛在看見那驢車上有個人,好像是安定侯府的管家。”
程瑾這個紈絝子弟,跟安定侯那兩個不成器的孫子必需認識。他又不老眼昏花,鬼混的次數多了,就記住林忠那張臉了。
“你沒看錯?安定侯的管家怎麼會在這兒?”還趕着個驢車。不是程喻不信程瑾,關鍵他這兄弟從來沒辦過一件人事兒。
“大哥,我有那麼……眼拙嗎?”程瑾把“老”字給生生咽了下去,魯老太婆算什麼?旁邊的美人看過來,程瑾覺得自己的心都酥了。他才不管什麼叔叔不叔叔的,親叔叔他也敢,就是親叔叔那張臉他下不了手。
“安定侯的管家紫膛臉,掃帚眉,最顯眼的是上唇有顆黑痣,我不會看錯。他為什麼趕着驢車?難道安定侯的下人也有臉用主子的香車,裏面指不定裝的是他自己的女兒。要是他不認識我,為什麼回頭看了一眼就跑了……”程瑾難得用腦子,竟然也說的頭頭是道。他長着一張娃娃臉,臉頰有兩個喝酒窩,在紈絝子弟中也算英俊可愛的,見引起了魯老夫人的關注,更加熱心地說:“是不是的,大哥明日派個人去問問不就得了。”
這樣的話,就有機會跟褚直往來了。
魯老夫人回想起顧二娘的穿着,的確不是大家娘子的打扮,說不上來的有些失落;又想她若真是下人,悄然離去,才是明智之舉。
魯老夫人心裏思索這些的時候,褚直忽然開口了:“還是不用了。”在他的記憶里,安定侯府不是什麼能上得了檯面的角色,最後站錯了隊,下場十分凄慘。
他就說了這麼一句,什麼原因也沒說,但程喻、程瑾哥倆都沒反駁。程喻想“這鎮國公府的人一猜到那姑娘的身份也是勢利的很”,程瑾則是“叔叔說話聲音真好聽,他說不用就不用”。
沒人堅持要找,這事就到這兒了。大家又寒暄了幾句。程喻的人和鎮國公府的下人一起去追那頭髮瘋的牛,好在牛沒有跑多遠就停下了。但這架犢車是坐不成了,不過鎮國公府的犢車後面還跟着幾架牛車。褚直自己有一架的,為了跟祖母親近才共乘坐一架,現在魯老夫人就換到褚直那架。
這程喻哥倆兒要親自扶着魯老太君換車,臨下車,魯老夫人看見矮几上的一粒棗核氣不打一處來,卻忽然發現一旁的什錦攢心盒子不見了。魯老夫人疑心是撞掉車廂里了,但找了一遍發現那盒子的確是丟了。
程喻程瑾是有身份的人,斷然不會做這種事情,況且倆人現在就在眼前站着。剩下的本身就是她身邊的人,更不可能了。
換了車的魯老夫人等程家哥倆走了才問孫子:“果盒不見了……”
褚直早發現祖母在找什麼,他也奇怪,怎的救了他悄無聲息地走了卻趁機順走了果盒,難道他的命還不值一盒果子?他是記住了村姑那張臉,比他的鞋底子還黑。
車窗上猛然想起“咚咚”聲,褚直推開窗子,程瑾笑的燦爛:“叔叔,明個兒我去府上給你送‘林中翁菜譜’去。”
褚直一怔,卻笑着慢慢把窗子關上了,他開始還不知道先從哪下手,現在知道了,誰先送上門就先解決誰。
褚直的車走遠了,程瑾還騎馬站在原地。程喻沒好氣地上來罵道:“混賬東西……”
程瑾衝程喻拌了個鬼臉:“大哥,咱倆可是一個爹一個娘。”
程喻被他氣的心口疼,不由想他娘說的沒錯,是該給程瑾娶房媳婦兒了。
程瑾被程喻看得發毛,趕緊道:“大哥,母親還在別莊等着我們。”
程喻掃他一眼,馬鞭在手裏一晃,把程喻嚇的一夾馬肚子跑了。程喻卻不是整治他,旁邊有個侍衛近前,程喻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侍衛立即騎馬去追前頭那輛驢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