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別離(加更2)
李氏面色蒼白,怎麼也沒想到她惡意要拋開的顧山一家竟然會是這種身份。杜婆已經嚇的兩腿哆嗦,而那胡老兒仗着帶着幾個士兵又確實抓到顧二娘的把柄(其實他很清楚這把柄就是強詞奪理)還想強硬一回,周復上前冷道:“我看你還是先回縣衙跟知縣宋大人好好解釋解釋吧。”
周復昨日就進城見他那老友去了,因飲酒到晚留宿客棧才一早遇見了顧山。
見此事無假,老侯爺還賞賜了一百兩銀子分發青牛村村民,村民們個個歡天喜地沖許氏道喜。
衛安表情木然地扶着李氏,這個反轉他一時還接受不了。顧二娘從村姑一躍成了侯府千金,他就算高中也未必攀得上,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算計的。他偷眼瞧顧二娘,見顧二娘臉上掛着淡笑回應眾人,根本沒注意到他們母子。衛安失落至極,扶着他娘悄然向自己家走去,眾人厭惡李氏嘴臉,無人搭理母子二人。
衛安和李氏剛走到自己家門口,忽然聽見有人高喊:“衛安。”
衛安抬頭見楊天秀幾個從村裡走來,楊天秀手上還拎着沉甸甸十幾串銅錢。
他想起來自己還缺進京趕考的盤纏,前些日子隨口跟楊天秀提過,想來楊天秀是來給他送盤纏來了。
“天秀兄。”衛安拱手。
前面顧山家將道喜的人都迎到院子裏去了,李氏略微鬆了口氣,勉強沖楊天秀一笑:“天秀,到家裏坐。”這幾個蠻子素來跟顧山家交好,要不是看在他們經常識趣資助衛安的份兒上,她都不會讓衛安和他們來往。
“不了。”
李氏發現楊天秀今天沒有叫她“伯母”,眼睛斜着,態度也不恭敬。
“你家房連房頂都沒有,進去坐哪?”庄熊兒大聲道。
李氏臉上閃過尷尬,她忘了房子還沒修好。
衛安道:“好了,不想進去就不進去了,你們來幹什麼?”
李氏視線落在楊天秀提着的銅錢上。
楊天秀看了眼銅錢:“我們是來給你送盤纏的……”
李氏心頭一喜,這麼些銅錢雖然帶着不方便,但也值十幾兩銀子。
楊天秀把銅錢分開遞給身後的師弟們:“不過現在不想送了,還有,衛安,把你身上穿着的衣裳脫下來,那是我送你的。”
李氏臉色難看至極,楊天秀就像最後的一根稻草讓她情緒崩潰:“楊天秀,你這是什麼意思?”
衛安想把他娘推到院子裏,卻發現不知何時庄熊兒和趙洪天站在了自家門口,弔兒郎當地瞧着他們。
李氏是個寡婦……衛安從脖子開始向上泛紅,但他最終控制住了自己,半抱住李氏,望着李氏的眼睛:“娘……”
衛安眼裏的隱忍讓李氏清醒起來,這麼多年她都忍了,幾個小混混……等衛安高中了還不是像捏螞蟻一樣捏死。
衛安感覺到李氏不再掙扎了,輕輕放開她,對楊天秀道:“我脫。”
楊天秀噙着冷笑看着這對母子,真是把忍辱負重、母子情深都演完了,也不想想之前是怎麼過河拆橋、恩將仇報的,這樣的人,就算再有才能,又能有什麼作為呢?
顧二娘完全不知道師弟們為自己出頭的事兒,她此刻雖然在淡然地笑着,心裏卻大呼驚奇。顧山是去年收到一封詢問他是否認識顧世飛的書信才走的,當時臨近年底,正值寒冬,一家人都勸顧山不要去了,顧山還是去了。
顧二娘知道顧山不是為了自己,他壓根就沒見過顧世飛。這個不靠譜的父親在跟妻子成親的三個月時聽說蒙古兵攻破了大熙的西北防線,就拋下妻子投軍去了。這一走就杳無音訊。顧二娘的祖母活到了顧二娘五歲,也沒有等到顧世飛回來。顧二娘對祖母的孤獨、寂靜印象尤為深刻,顧山的感受只會比她更深。所以哪怕是有一點消息也要去看看,只為了替母親了一個心愿。
但顧山追到寄信人的地方才知道找人的就是顧世飛,那麼說只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見到顧山手上的玉佩,那人就立即帶着顧山和顧如虎往燕京去了,顧山這才一去半年之久。
顧二娘覺得她爹應該是憎惡顧世飛的,然而並看不出來。
等道喜的村民們都散去后,顧山把顧二娘、顧豹都叫到面前:“你們哥哥已經留在你們祖父家了,這幾天收拾收拾,咱們就去投奔你祖父了。”
這幾個月顧山一直有做夢的感覺,就是回到青牛縣時他還有些猶豫,但是看清楚李氏、杜婆、胡老兒等人的嘴臉后,他下定了決心,為了二娘能嫁出去,為了全家有更好的前程,他必須帶着全家去投奔父親。
顧山說這話的時候,林忠和周復都在,都沒有說話。顧山想起來還沒正式給林忠介紹過孩子們,指着顧二娘和如豹對林忠道:“林管家,這就是我另外兩個孩子,一個叫如牛,一個叫如豹。”
如牛……對了,這就是顧二娘不想提及的大名。
雖然顧二娘始終理解不了為什麼因為她在娘胎里動靜大,顧山就非得給起個“牛”,而不是象、鯨這種比虎啊豹啊的還厲害的動物,但這時被父親點名了,就乖乖地走過去道了個萬福。
林忠視線掠過如豹沒說什麼,挺正常一個鄉下孩子;到了顧二娘身上就皺起了眉頭,這擱在燕京絕對是離經叛道。
“這可不行,女孩兒得有女孩兒的樣兒。山爺你得管一下。”林忠沒給顧二娘留什麼臉面,對着顧山直接說了。
顧山還沒開口,周復先說了:“二娘拜我為師習武多年,並非尋常女子。老侯爺不也是軍功起家,理應歡喜才對。”若非對方今日解圍,僅是一個管家身份,周復還真不屑與之平起平坐,這管家有些眼高於頂,分不清尊卑了。
林忠聽出周復不悅之意,心裏卻哼了一聲。他從年少時起就跟隨顧世飛征戰沙場,後來成為侯府管家,說是管家,其實也算半個主人,否則顧世飛怎麼會派他來辦這件難辦、又沒有油水的事。這一家子說白了就是粗野村夫、無知賤民,若不是沾了老侯爺的血脈,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入那繁華之地,享那權門富貴。林忠打心眼兒里瞧不起顧山一家,加上顧山為人本分,言語木訥,不善溜須拍馬,這一路上多靠林忠出面打點,因此那股子傲慢不屑表現的更加明顯,不過他也知道既然來了,還是不要能節外生枝,早日將人帶回去為好……
林忠只當做沒聽見周復的話,聽顧山道“……等二娘進京還望林二叔多多教導”,便道:“這個好說,你既是侯爺長子,二姑娘她就是侯府長孫女,到時候自然有人教導她各種規矩,只是不要太過溺愛為好。京城可不是這等鄉野之地,二姑娘到時候得罪的就不是平頭百姓了。”
一句話把顧山夫婦說的面面相覷,氣氛冷了起來。
“京城?京城是什麼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嗎?”如豹無邪的問話打破了氣氛。
“京城啊,很大,是大熙的國都,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也有很多很多好玩的。”看着如豹身上穿着的粗布短衫,林忠冷硬的心裏升起一股同情和憐憫,同樣是侯府嫡孫,境況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周復瞧不起林忠那勢利的奴才嘴臉,懶得聽他在那兒吹噓燕京多好,叫顧二娘跟着出來,簡單說了自己準備帶着楊天秀幾個離開這裏,一邊遊歷一邊準備去燕京參加武舉的事。
二娘沒想到師父也要離開這裏,一面有些傷感,一面又為能在燕京見面高興。
“那我明天去微草堂幫師父您打點行禮。”顧二娘道。
周復斜她一眼:“罷了,我看你這兒更緊,還是先緊着自個兒。我是想你到了燕京,成了名門閨秀,哪還記得你這個師父和你那一幫師弟?”
二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我不去了,我跟您去參加武舉成嗎?”她還真挺想去。
周復伸手想拍她腦門,想起來她如今不是個小姑娘了,嘆氣把手收了回去:“淘氣,在哪兒都要謹記為師教誨,恭謙友順,切莫強出頭,我看這侯府不是個水淺的地方。”
二娘知道師父這是提醒自己,恭敬道:“是。”
周復走到院門口:“燕京城西有個忠義堂,為師到了燕京會去那裏,我若不去侯府尋你,你可到忠義堂找我。”
二娘見她師父要走,眼珠子轉了幾圈:“您不跟我父親告別了?師父,咱們就這麼別離了,您把您那套四十九路辟水劍傳給我唄!”那是周復的壓箱底絕活,顧二娘眼饞許久,奈何周復防賊一樣不傳她心法,光會劍招也是無用。
周復停住:“貪多不爛,你先把大力金剛功練好了再說別的。就你踢衛安家房梁那兩下子,回頭別跟人說我是你師父。”
顧二娘:……
追上去問:“那怎麼樣師父才能傳我?”
周復頭也不回道:“等你一掌就能把他家房給托起來的時候。”
顧二娘:……
她有那麼大力氣也沒那麼大手啊!
周復瀟洒離去。顧二娘進屋,代師父跟父親辭行。周復這個人,性格最為豪放不羈,顧山聽說能在燕京見面,也就不在意了。
次日起,顧家上下就開始整理家什,打點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