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番外03:宋煜
無論在任何地方,推行新政,就意味着要流血。
當初李宸提出的新政,只是一個想法。如今宋璟和李賢將她的想法具體化了,並且正在改革。朝廷設立軍機處,與中書省並立,很大程度上牽制了宰相團的權力,各地的親王和郡王都盡數安排在長安,並沒有讓他們回去所封的屬地。
宋璟如今是中書令,又兼管軍機處,足以顯示帝王對他的信任。
自古以來,改革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李宸不希望看到自己的駙馬踏上前人的路。宋璟答應過她,只要新政初成,他就立即退下來。如今他位高權重,在大唐境內也實行了許多的惠民政策。
“身居高位,則要思民生,否則如何對得起這身官袍?”那是宋璟在一次和李宸聊天時說的話。
中書令和兼管軍機處的職務之便讓宋璟得到了很大的便利,他年少時參加科舉,進士第一,才華橫溢。當時的帝王李治問他有何心愿,他說願為萬民請命,助聖主開太平盛世。如今多少年過去,他依然不忘初心。
新政並不僅僅是涉及朝廷中的改革,還有對大唐科舉選拔官員以及農民賦稅的一些改革。新政在朝廷中激起聲浪最嚴重的不外乎是設立軍機處與中書令並立,而在大唐實行的賦稅改革,減輕了百姓的負擔。早些年大唐天災人禍不斷,朝堂之上政治鬥爭又十分嚴重,後來又來什麼張氏兄弟亂政,好不容易則天皇帝將帝位傳給當今聖人,百廢待興。
聖人登基之後,立即起用宋為首席宰相,君臣也十分稱得上是君明臣賢。李賢大概是對自家阿妹早些年對他的維護十分感激,因此倍加地疼愛這個最小的阿妹,對宋璟原本就欣賞,又是妹夫,鑒於愛屋及烏的心理,原本的欣賞就變成了十分欣賞,所幸宋璟也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宋璟如今是不止聖人寵信,就連大唐的百姓對這位宰相也十分愛戴,並為宋璟起了個“陽春有腳”的外號,稱讚對權貴不假辭色的宋璟,本人宛如春天一般溫暖,不管走到哪兒,就能將溫暖帶到哪兒。
百姓愛戴不能說明什麼,軍機處的設立直接對帝王負責,舊的世家貴族以及宰相團的權力被削減,必然會引起不滿。
如今宋璟是有帝王李賢力挺,並且他又是太子的老師,日後太子登基,大概也還是會繼續重用宋璟。但李宸和宋璟心中都十分明白,如果新政成了,宋璟再留下來也就只有招人恨的份兒。就算是如今帝王和太子都信任他,誰又能保證以後會怎樣呢?
出身在帝王家,多深厚的感情在各方的博弈之下,或許都不值得一提。
宋璟也算是為了大唐鞠躬盡瘁了,李宸希望他心中除了天下百姓之外,還有一些屬於他自己的日子。
她還希望,她可以和他一起,白首到老。
宋煜看向自己的母親,微微笑了笑。他五官像極了他的父親,可大概是自小便養尊處優,父母又是人中龍鳳,母親對他的教導更是不拘一格,因此他的氣質與父親的冷清有禮頗為不同,不經意間便能流露出幾分勛貴子弟的清貴風流。可他笑起來的感覺,確實跟他的父親宋璟一模一樣。
大概那種面對最親近的人時,從心底流露出來的溫柔和情感都是一樣的,因此父子倆笑起來的時候在李宸看來就是一個餅印般的模樣。
宋煜聽到母親待着幾分溫柔笑意的嗓音:“你笑起來的時候,跟你的父親最像。”
宋煜:“不是說孩兒青出於藍嗎?自然是我笑起來比父親更好看些。”
李宸忍俊不禁。
母親的笑容落在了宋煜眼裏,他想起悟雲大師和墨非跟他說過的那些事情。母親在和他一般大的時候,大概便是看着十分驕縱實則暗中操碎了心。
關於外祖母是怎麼當上女皇的事情,宋煜雖沒有身在其中,但光是耳聞,外祖母的手段便能讓人退避三舍。宋煜在長安的時候,帝王李賢看不過去好好的少年被公主和駙馬放出去流落天涯,於是便逮着他讓他去學習。宋煜行事風格也是別出心裁,他跟李賢說若是舅父不想讓外甥閑着,那便讓外甥到刑部或是大理寺跟着辦辦案子吧。
則天皇帝掌權的那段時間,如今深居簡出的永昌公主或多或少都在裏面留下了蛛絲馬跡,因此宋煜尤其喜歡翻那段時間的舊案。
反正是本着學習的態度,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員看到這個小郡王,倒是從來不會說些什麼,隨他喜歡看什麼東西。
宋煜曾經看到當年父親所審的酷吏案件,也看到過在外祖母去世后,父親為了替當年被酷吏迫害的忠臣翻案的卷宗。父親辦事向來循規蹈矩,強調一定要按照大唐律法程序來,可唯獨是在酷吏案件和為忠臣翻案的這些事情上,雖然看似一切都按照程序而來,可只要略微深究,便能發現其中的蹊蹺。有的資料若是按正規渠道,大概是無法獲取的。
他去大理寺和刑部的時候又不是對母親的事情一無所知,想了想母親的行事作風,心中便有了個大概。
悟雲大師和墨非在閑聊時曾無意中說道:“我以為公主和駙馬為了大唐殫精竭慮,大概也會希望小郡王日後能像駙馬那般為國效忠的。”
墨非卻笑着說道:“公主和駙馬都已經為大唐嘔心瀝血了,你們儒家之人不都常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瞧公主當年若不是逼到那份兒上,也不會操那些閑心。她既然是不得不為,既然也不會要求小郡王去做那些事情。”
悟雲大師聞言,笑嘆着說道:“鉅子說的極是,是和尚太過強求了。”
悟雲大師和墨非的對話是宋煜無意中聽到的,說者無心,但他作為母親和父親的孩子,怎麼可能會無動於衷。
因此宋煜才會問母親,她和父親可曾對他有過什麼期望。
母親的答案讓他十分意外。
而他在聽到母親說再過幾年,父親也會退下來的時候,也是愣了一下。這些事情,父母從未跟他說過。雖然未曾說過,但是推行新政的艱辛,光是他所能想像到的一二,便已覺得寸步難行,更何況父親是身在其中,主持新政推行的。
宋煜從前曾經想過要成為跟父親一樣的人,可隨着年齡的增長,他越發感受到父親的不易。
有時候正是因為懂得,所以猶豫。宋璟從小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父母給了他一個非常寬鬆的環境,從小受到足夠多的關愛,因此常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後來被母親扔出去跟着悟雲大師遊歷,才開始知曉天高地厚,於是明白個人的渺小。他還沒從自己翻天覆地的認識中回過神來,就聽到了悟雲大師和墨非的話,又回到了長安這個地方。
李宸那雙眸子落在宋煜年輕英俊的臉龐上片刻,隨即笑着說道:“你若是還沒想明白自己日後要走的路也無妨,你還有幾年的時間,可以多出去看看。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能明白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宋煜聽到母親的話,心中十分動容,“阿娘……”
宋煜難得有心情跟母親感性一把,誰知李宸卻沒有興趣,她站了起來,語氣頗有幾分嫌棄的意味:“長得快能跟竹竿一樣高了,還想要跟母親撒嬌啊?”
宋煜無語。
李宸搖了搖頭,煞有其事地搖頭,“不成器。”
宋煜這回是徹底無話可說,他覺得每次自己好不容易想要跟母親說幾句煽情的話,最後醞釀好的氣氛都會被母親攪和得一掃而空。
李宸回頭,望了無語凝噎的宋煜一眼,微微笑了笑,“傻站着做什麼呢?你父親大概已經從軍機處回來了,你不去給他請安?”
宋煜十分訓練有素地調整好自己有些崩潰的心情,臉上揚起了笑容,“自然是要去的。”
他想,自己還有時間。
可也不知道是母子同心還是怎麼回事,母親好似是能看穿他的心事一般,頭也沒回地淡聲說道:“就算你志在朝堂,也等你父親退下來幾年之後再說。”
宋煜微微一怔,隨即回過神來。父親推行新政,樹敵太多,母親也是未雨綢繆。
他朝母親露出一個十分可以說得上是燦爛的笑容,與母親說道:“不急,孩兒還想到外面多遊歷幾年呢。等父親退下來之後,阿娘與父親便跟孩兒一同游遍五湖四海罷。”
李宸沒好氣,“你父親退下來,只想和我一同訪遍名山大川,你長得都跟竹竿一樣高了,還想父親和母親帶你玩啊?”
宋煜:“……”
行吧,父親和母親感情越發地好了,這些年來母親深居簡出,可對父親也是越來越溫柔體貼。跟父親的待遇相比,宋煜有時候覺得自己是母親撿回來養的,十分命苦。
李宸其實也在頭疼一個問題,她手中的暗衛和靈隱寺這股民間力量到底要何去何從?如果宋煜對這個感興趣,她倒是可以將她手中的這些勢力都交給宋煜。可宋煜之後呢?
三年後,聖人李賢駕崩,太子李隆基即位。新皇即位后一年,中書令宋璟請求辭官,帝王再三挽留,誰知被他的永昌姑姑一句話頂了回去。
“三郎,宋璟既是你的姑丈也是你的老師,這些年來他夠辛苦啦,你就不能放他歇一會兒?姑姑還希望日後有人可以陪着環遊四海,看盡日出日落呢。”
新皇想了想,心中再不舍,也只好准了。
而永昌公主一直頭疼的暗衛和靈隱寺這些民間力量的安排,在宋璟辭官一年後,宋煜跟母親提了一個設想。靈隱寺和暗衛都認李宸身上的令牌,令牌做得十分别致,中間刻有一個宸字。宋煜找了墨家的人將令牌重新設計了一下,可以將令牌分為四部分。
宋煜跟母親說:“將暗衛和靈隱寺合併,這塊令牌日後母親可分別交由四個人保管,太平盛世之時,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可要保持聯絡。亂世之時,便讓他們各自拿着令牌會面,選擇可以信託之人,為平定亂世出一份力。”
李宸揚眉,“可怎麼保證保管令牌的人是可靠的人?”
宋煜跟母親說:“屆時我會親自選擇四個人,讓他們可以相互牽制。亂世之時若是要擇明主輔助,若是不能全部人通過,那麼至少也得過半人同意才行。凡事都沒有百分百保險,靈隱寺發展至今,自成規模,即便是解散了部分人還是會聚集在一起,與其讓他們好似一盤散沙,不如繼續這麼發展。我已經讓舒曄留意合適的人選,等定下來之後,便會跟父親商量要怎樣才能讓四個人各司其職又能相互牽制。”
李宸:“你父親竟然願意操心這些事情?”
宋煜笑了起來,“讓一國之相來煩惱這些事情確實有些殺雞用牛刀,但只要是阿娘關心的事情,父親也是一樣關心的。父親在這些事情上想得比孩兒還要更遠一些,有他來為孩兒參謀,母親應該能放心才是。”
李宸聞言,只笑不語。
其實有什麼不好放心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那麼遠,以後還有千秋萬世呢,她只需要看到自己有生之年,這些因她而出現的民間力量不會出什麼么蛾子就已經足夠。
但是宋煜這個舉動,真是出乎她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