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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安寺鐘樓子時的鐘聲敲響,穿透雲霄傳遍寺中大小禪院,秋娘別過頭躲開大娘子的目光,單手捂着小腹,小聲說話:“奴肚子一陣疼,.”

就在傾刻,秋娘做出選擇,捨棄毫無外力相助的姬瑤,把寶押在鎮國公身上。

大娘子說分一半嫁妝給三娘子,可她自己那份嫁妝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

秋娘了解府里的每一個主子,以太夫人的脾氣,不會輕易放過大娘子,說不定等她們從萬安寺回去,太夫人又想出新的花招等着,大娘子自顧不暇,談不上照看三娘。

秋娘決定還是靠自己,緊緊巴住鎮國公這棵大樹。

女子癸水最為不潔,千萬不敢現身在寺中清修之地,何況在給亡人做法事,她在這個時候來小日子,等於秋娘此後幾天內都不能出現在禪院。

姬瑤一眼識透秋娘的謊話,不知為何,她心中反倒有一絲放鬆。

就這樣了,姬瑤暗道,點頭放秋娘離開,卻點出兩名心腹貼身服侍秋娘,意在看管住她。

小梁氏做事明刀明火,雖然能除去秋娘,卻也鬧得人盡皆知,無非是通.奸私奔的老戲碼。等事情鬧出來,三娘子頭一個沒法出來見人,有一個壞了名聲的生母,京中有點頭臉的人家誰還肯娶三娘子,得不償失。

不動聲色除人的法子多得人,不必急於一時,姬瑤有足夠的耐心和太夫人周旋,借小梁氏的手除掉秋娘。

摒退雜人,她緩緩合上殿門,一一關閉打開的軒窗,孤身跪在父母的牌位前多半個時辰,六神清靜,耳止皆通,這才從懷中掏出幾朵紙做的白菊供奉在亡母的牌位旁。

一朵給外祖父,願他老人家早脫苦海,死後不必再受地府酷刑。

一朵給幾位舅舅,願逝者安寧,勿受塵世干擾。

再一朵給外祖母和舅母們,洛陽城快變成焦土,早點離開是她們的福氣。

還有一朵給教坊司里死去的、倖存的表姐妹和侄女們,覆巢之下焉有安卵,她們今日之苦楚,說不定便是姬瑤明日之下場。

最後一朵小白菊,姬瑤將它輕輕放在父親的牌位前,懷念那個關心了她八年的少年郎,他是父親的學生,受下父親以命換命的恩澤,.

“阿瑤,幾天不見又長高了。”太子摸着她的頭頂,語調溫和。

“孤來看,阿瑤學會作詞,好,比孤年少時強許多。”他爽朗笑道。

直到有一天,姬瑤穿着一身淺紫高腰襦裙,裙擺上綉滿了小如桃花瓣的銀茉莉,如滿天繁星落在蒼穹,太子眼中也閃着繁星,亮亮的看得人心頭溫暖。

“阿瑤終於長成了小女郎!”他微笑嘆道,立在她面前高出一個多頭,寬闊的肩膀替姬瑤擋住春日風沙,他肩頭落着浮土,她的頭臉是乾淨的。

姬瑤勾頭看裙上的花骨朵兒,外祖母說太子身邊已經有兩個宮人在服侍,她趕着來是想問他一句,可見了面又不知該說什麼。

太子牽起她的手,微涼的手心驚起姬瑤抬頭,他笑着刮一下她的鼻頭,語氣親呢:“想什麼呢?孤喊你好幾遍。”

“在想東宮的新人,聽人說起她們生得貌美如花。”姬瑤說完自己先紅了臉。

太子看了她有半響,臉上漾出好看的笑容,眼神無比堅定對着姬瑤說道:“放心,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阿瑤在孤這裏獨一無二。”

他指着自己的左胸口說話,姬瑤又紅了臉。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允諾,也是最後一次。

外祖家的花園,年少無憂的日子,疼她寵她的親人……一場宮變過後面目全非,他們全變成了桌上的小白菊,換作另一種方式來陪着姬瑤。

姬瑤淚流滿面,無聲地渲泄一腔傷懷,肝腸寸斷地痛,有時候她都不明白自己怎麼能在人前裝出笑容,沒心沒肺笑得像個傻子。

萬籟俱靜,窗欞上輕微一下響動驚醒姬瑤,她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輕聲問道:“何人?”手下已麻利地捲起桌上的小白菊袖到懷裏。

姬瑤再追問一聲,還是沒有人應答,禪院裏安靜得過份,阿綉和阿錦理應守在殿外,但是聽不到她們回應。

姬瑤緩緩蹲下.身,捲起裙擺,從小腿上綁着的皮鞘中抽出匕首,隱在發出聲響的窗戶後面,此處緊挨着牆角,一片燭火照不到的陰影正好容她藏身。

木窗被人從外面推開,月華瀉進殿中,一個身影輕盈跳在地上,向屋裏張望一圈,才轉過頭,喉嚨上對着姬瑤手中的匕首,寒光點點直指要害。

他年歲也不大,約摸十六七歲,一身黑衣勁裝十分幹練,個子高出姬瑤許多,她單手舉過頭頂才抵住他的喉嚨,能看清他黑眸中明明白白透着驚訝。

那人只伸出二指捏住匕首,手腕微動倒轉把.柄握到他手中,伸指彈出小石子打滅七七四十九盞明燈,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

情況急轉勢下,姬瑤來不及驚訝,便見從窗口又跳進來一人,身材高大,肩闊腿長,仍是男子的身形。

藉著月色,來人瞧清姬瑤的所在,直奔向她,低聲道:“阿瑤,是我,十一表兄。”聲音清冽甘醇,帶着一絲急切,如同聲音的主人已經雙手扶住姬瑤,細細看着她。

姬瑤幾乎跌倒在地,雖然瞧不清面孔,但這聲音沒錯,正是生死不明的宋家表兄十一郎。

“阿兄”,姬瑤語帶哽咽,她想起什麼,握住宋十一郎的手臂問道:“阿兄怎麼能進來?殿外守着阿綉她們,這院裏還有鎮國公府的人,萬一讓人瞧見了你,可如何是好。”

久別重逢,宋十一郎猶未回過神,他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位血親,姬瑤便是其中之一,經逢劫難后還能看到故人,心潮澎湃無法言語。

“她們都睡下了,不會覺察到來我們來過。”窗邊的少年開腔說話,可能正是在換聲期,噪音沙啞如夜梟,他手下把玩着姬瑤的匕首,一邊凝神注意院外的動靜,露出半邊側顏,依稀可見極挺的鼻樑。

“阿兄,這位是……”憑着直覺,姬瑤猜測宋十一郎領來的人,和他關係非同一般。

“七郎,於我救命之恩。”宋十一郎言簡意駭,隻字不擔這位七郎的身世和背景,他之所以這麼做也是出自一片好意,有的事不必叫阿瑤知道,免得她擔驚受怕。

姬瑤鬆開表兄,整理衣襟對着那少年跪地稱謝,“多謝七郎的救命之恩,阿瑤無以回報,惟一點虛禮,望莫見怪。”

七郎不避不躲受下這一拜,滿不在乎道:“舉手之勞,不算什麼功勞。”說完清了清噪子,他的聲音實在是太難聽,自己都聽不過去。

他看見那少女起來時眼睛異常明亮,他剛才進殿時,她臉上還掛着淚痕,虧得十一郎吹噓自己的表妹堅強如丈夫,還不是遇事哭鼻子,七郎摸向脖子,就是這個愛哭的小女郎差點割破他的喉嚨。

姬瑤一點三腳貓的功夫倒沒讓七郎慌手慌腳,只不過他聽說是位深居閨中的小女郎,未必有點輕視,這才在第一個照面受制於姬瑤。

她其實也沒有那麼弱,七郎嘀咕一聲半掩窗欞,躲在木格後面看向院中,耳中聽見那對兄妹敘舊,無聊間少年心性頑意大發,拿着匕首對準月光又反射到屋內。

一束銀華照到姬瑤坐的位置,她白皙的臉頰上掛着淚痕,杏眼飽含水汽像是會說話,額頭上幾縷碎發貼在一起,紅嘟嘟的嘴唇一張一翕,小巧的鼻子,美目顧盼,望而生憐,光坐在那裏不說話也比畫上的美人圖好看萬分。

七郎一時看得呆了,心道走南竄北幾十省頭回見這麼水靈的小女郎,怪不聽總聽幫里的同夥說大家女如何,誇得如九天仙女,百聞不如一見。

“阿兄,你還好罷?”姬瑤沒問表兄在哪裏討生活,因為她知道問了,表兄未必會說。

正如前些年表兄喜愛遊學,一年到頭見不上兩面,回回寫信給姬瑤全是說他在外面軼事趣聞,民風淳厚、風致如畫、江山多情願與小阿瑤同賞。

可等人回來,曬得黑不溜秋,倒在房裏睡上三天三夜也不醒,好不容易等睡醒了,挨祖父幾板子家法,給姬瑤和幾個姐妹扔下若干新奇的民間小頑意,人又撒丫子溜出京城,等下回見面還是如此。

“苟且偷生活着,上天饒我一命必有原因,我受着就是。”宋十一郎難得有這麼滄桑的時刻,他本是宋家最不成器的一位兒郎,自小厭惡詩書文章,更不喜歡官場應酬,總說洛陽城臭不可聞,怎及山野鄉間芳香四溢,喜愛遊走河山之間,立志寫出一遍前無古人的山水志。

恰恰是他這點劣性救了自己,京中生變時他在湘西山林拜訪傳說中的隱者,困在如鬼障般的林子整整兩個多月,等脫身後想起來下山給家中送封平安信,哪料大小城門張貼着他的畫像,有捉到者賞金五十兩。

“不賴,我這顆頭顱還值五十金。”宋十一郎笑說,他沒對姬瑤說起,自己如今的身價可不止這個數,最起碼要翻上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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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夫君是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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