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樂在相知

2.樂在相知

??“瞧我,大好的日子,做什麼凈說這些。”慕容瑜倏爾展顏,一掃方才的低迷,“沒得惹壽星不痛快,真是該打。”

她朝一旁侍立的人招手,婢女們會意忙捧着戲牌子過來,恭請二人點戲。

“愛聽什麼?今兒你最大,我全聽你的!”

樓襄不大愛那些個熱鬧戲文,不過瞥了一眼,隨手指了一出目連救母。

“嗬,怎麼聽這個!”慕容瑜看看她,又瞧瞧正與人談笑的長公主,無奈道,“也就是你了,沒個講究忌諱的,偏好這些。”

嗔歸嗔,她還是提筆圈了那齣戲,半晌忽道,“要說你這脾氣,和我大哥還真有點像。”

樓襄不解,“這話兒怎麼說?”

慕容瑜笑道,“都有那麼點子任它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勁頭。我行我素的,從不理旁人怎麼說。你忘了兩年前,睿親王家的小郡主做壽,一屋子人圍在一塊扯閑篇。她不過提了句遼東蠻子家的女孩如何能和賀蘭氏的郡主比,結果被你噎回去。說都是一樣的人,誰比誰高貴,還教她沒事多讀書,少說蠢話丟人現眼,身價不是靠自己說嘴就能往起抬的。你教訓完甩袖走了,把人弄個大紅臉,半天下不來台。只可惜我那天有事耽擱了,沒去成,生生錯過這樣好戲。”

樓襄回憶那一幕,訕訕一笑,“當時年紀小,說話沖了些。不過我是看不慣那副嘴臉,投胎投的好又怎樣?不積口德,誰知道下輩子有沒有這麼好命。反正說都說了,我也不怕得罪她,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也就是了。”

慕容瑜嗐了聲,“你脾氣有勁道兒,對不喜歡的人不假辭色,我大哥也這樣。性子合得來,他能兩肋插刀;合不來,他理都不理,甭管旁人怎麼巴結都沒戲。還有更新鮮的,人家宅門裏的少爺講究玩鳥、玩蛐蛐蟈蟈、玩鼻煙兒。人家不的,就喜歡自己一個人去林子裏看狗熊、看老虎。”

樓襄納罕,“光看?他不獵么?也不害怕?”

“自然不怕,他有辦法。他打松果給熊瞎子吃,自己在一旁看;也帶些新鮮的肉喂老虎。有回還撿過一隻才出生的虎崽子,帶回去養得不亦樂乎。後來實在太能吃了,擱在園子裏丫頭們都嚇得不敢走道,母妃勒令着送走,他才把那小老虎放歸山林。他說過,有時候動物比人更可靠……他還在東邊老林子裏搭了個木屋,是他親手蓋的,逢清閑時候趕幾百里路去那兒住上幾天幾夜,一個人都不帶。他說早晚聽松濤,聽老虎叫,還能夜半起來看看滿天星斗,不知道多愜意。”

說完,笑着推了推樓襄,“就是這麼個怪脾氣,和你像不像?生在富貴窩,不好花團錦簇,就愛獨來獨往。”

她聽得會心一笑,腦子裏勾勒出一個清冷少年和一隻虎崽子大眼瞪小眼的場景。半晌覺得袖子一緊,聽慕容瑜問道,“四年前他上京來過一回,那次萬壽節皇上設宴,讓各地藩王入京。父王因染風寒告了罪,單派他來的。席上你該見過的呀,還有印象沒?”

她蹙眉,想了好久也沒頭緒,“不記得了,那起兒人太多亂鬨哄的,左不過都是親戚,可能匆匆照面,點個頭就過去了。”

“真是可惜了。”慕容瑜掩口笑說,“我大哥那模樣,要瞧見了一準能過目不忘,擱在京里也是排得上號的漂亮人兒,回頭要是有機會,我一定帶你認識他。”

樓襄瞥她一眼,不由笑起來,“怪道有的沒的說了一車話,原來在這兒等着呢。怎麼著,想學老祖宗給人保媒拉縴?可按說你大哥的歲數,早該訂了親,何用你操閑心?”

慕容瑜搖了搖頭,“就是這點更古怪,他總說爺兒們該先立業后成家,何時蕩平遼東山坳子裏所有的匪窩,再提成親不遲。你聽聽這成話么?怨不得,母妃成日家數落這茬兒,可也拿他沒辦法。”

樓襄取帕子掖了掖鼻翼,“怎麼,王爺王妃還怕他不成?這種事豈有聽小輩兒任性的道理?”

慕容瑜說不是,“你不知道,父王一向最看重大哥,待他真比親生的還強十倍不止,他為人又極穩重,大事小情父王都願意先聽過他的意思,自然也會尊重他。另有一則,是我揣度的,估計他至今還沒遇見可心的人,自己更不願意將就。”

樓襄唔了聲,淡淡一笑,“原來也是個心氣兒高的。”

才說完,那頭見她兩個異母妹妹已舉着酒杯過來,二姑娘秀英朝她二人福了一福,笑吟吟道,“姐姐們說了半天兒體己話,該喝口酒潤潤喉嚨了。”

侍女遞上酒盞,四個人相敬一道,仰頭喝凈。秀英人長得甜,嘴兒更加甜,滿口奉承起樓襄和慕容瑜今日的衣裳頭面,又轉着眼睛道,“姐姐千秋,該當票一出驚夢與我們聽,上年在榮安老太妃壽宴上,姐姐技驚四座,一曲山坡羊唱得傳神不已,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樓襄笑着打個哈哈,“小時候的營生了,博大家樂一樂。這會兒年紀大了,再那麼輕狂不像話。”

秀英聽出意思,大約覺得馬屁拍錯了地方,忙又嘻笑一聲,“是了,是妹妹想得不周全,光記着姐姐當日的風采了。姐姐的好日子原該受用着,等明兒進宮,太後娘娘一高興,不定又有多少好東西要賞給姐姐呢。”

這類話題要說三天也說不盡,可有什麼意思呢,樓襄知道,她是惦記着分一杯羹。其實歷年自己得了賞賜,從沒忘記請她們姐妹過來挑揀。秀榮年紀小,向來不在這上頭留心。只秀英磨牙,奉承歸奉承,可眼神總透出股子貪婪,讓她看見便會禁不住生出些厭煩。

懶得應酬,樓襄適時的裝出一副倦容,“我有點乏了,滿頭的勞什子也沉,回去換了衣裳再過來,勞煩妹妹們幫我多照看些。”

言罷轉頭就要走,慕容瑜曉得她藉機逃席,心領神會的笑笑,“回頭路過園子,順手給我掐點子鳳仙花來,你們這裏養的比宮裏的顏色正,塗在手上更顯鮮亮。”

她應了一聲,不忘挪揄,“好尊貴人兒,支使起主人家來了。不算什麼好物兒,回頭我打發人專門送幾盆到壽康宮去,讓你天天有的用。”

一面說,一面扶着慧生的手,慢悠悠的去了。

離席越遠,樂音漸稀,唱詞也變得模糊不清,滿耳只剩下嗚咽的咿咿呀呀。伶人在台上盡心演繹着旁人的悲歡離愁,至於自己的故事卻是乏人問津。

和她有點相似,明明是她的生辰宴,她卻寧願遊離在外,不必被繁華熱鬧裹挾,也不必融進那個奼紫嫣紅的天地。她很享受片刻的離群,面前是滿園花木,幽深不語,卻分明流淌着一種靜謐的靈氣。

慧生牽了牽她的袖口,“您不用計較二姑娘的話,她那個人就是有道不完的小心思,精明全寫臉上,還打量旁人是傻子看不出。回頭收拾箱籠,翻出幾件陳年舊物給她也就完了。”

樓襄啞然一笑,“那倒也不必,隨她自己挑罷,我不在乎這個。只是好端端的女孩,怎麼養得那麼愛算計,西府上自打老太太去了,沒個撐場面的當家主母,真是樣樣都跟不上趟。”

“等閑咱們也不常過去,理她呢。”慧生見她停下鳳仙花叢畔,轉口笑道,“咱們也采些顏色好的,回頭搗碎了,奴婢給您做胭脂。”

她說好,開始心無旁騖的挑揀,半晌手上動作一停,“還是算了,下月重陽去大覺寺清修,不必費勁調弄胭脂水粉,反正用不上。等再回來,也就錯過花期了。”

每逢重陽去京西大覺寺住上一段時日,聽僧眾講經是她多年的習慣。起初是為母親祈福,她總覺得,母親婚姻上的不幸多少和自己有關。倘若她是個男孩子,父親就不會有借口納妾,也就不會和母親愈發離心離德。

後來隨着年紀漸長,才發覺父母之間的矛盾,也許並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她說不清,但多少有些釋然。糾纏的心結放下,禪修的習慣卻保持了下來。只為那樣的獨處,自己和自己交流,讓她真心覺得愉快。

然而在外人看來,這樣的舉動,不免還是透着難以理解的古怪。

聽她提起這個,慧生忽然想到方才慕容瑜的話,輕輕一笑,“您還別說,慕容家那位郡王和您還真有點像。都是喜歡獨來獨往的人,更奇的是,自個兒獃著也不覺得悶。”

樓襄看她一眼,“沒事提他幹嘛,你什麼時候也犯了當紅娘的癮?”

那語氣滿是調侃,慧生也不甚在意,“聽上去真挺不錯的,殿下要不要考慮考慮?”

說著開始細細思量,認真數道起好處來,“有擔當,能為手段高,知道疼妹妹,將來一準也能疼老婆。家裏擺得平,嫁過去不至於受婆婆氣。要緊一宗是身份匹配,慕容郡主不是還誇他生得俊么,這樣可就再齊全不過了。就只一樣,倆人都喜歡獨處,將來只怕容易生分,夫妻間總得有一方黏着另一方罷……”

樓襄此刻已笑得打跌,擺手截斷她的話,“可消停點罷,聽人家說了一句就忙忙的要打發我,我瞧你比我更十萬火急才是真的。”

“不急成么?眼瞅着就該有媒人上門了,大燕的女孩過了十五議親。您雖身份和別人不同,長公主殿下在這事上必然會問您的意思。可說到底能選擇的範圍還是有限。那位郡王另有一樣好處,知根知底,您和慕容郡主打小一起長大,情分比親姐妹還親,就沖這一點,她也絕不會坑您。您沒瞧出來了么,她是真有心讓您當她嫂子!”

也許是罷,可有一樣繞不過去,她提醒慧生,“母親不會同意讓我嫁去外埠,更別提是偏遠的關外。”

其實還有最最關鍵的,她隱而未說。朝廷一向對藩王存有戒心,大燕立國快一百年了,先帝在位時曾想過要收繳藩地兵權,可惜因為諸多原因,最後沒能成功。她聽母親說過,先帝把這個期望寄托在兒子身上,結果呢,世人都瞧在眼裏。今上對政務的興緻遠遠不及雕玉器來得高!幸虧內閣有忠臣良相,他索性當甩手掌柜也無甚妨礙,但藩王這個威脅,始終還是懸而未決。

慧生不懂這些,只想到遠嫁遼東,立刻吐了吐舌頭,無奈攤手,“天賜的好機緣,就這麼蹉跎了。”感慨一陣,又挺胸昂首打起精神,“不過也不急的,您還年輕,放開手腳認真挑上一挑。甭管緣分遠在天邊還是近在眼前,我相信,總歸是錯不了的。”

正說著,忽聽身後假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二人回眸去看,見一個穿青袍常服的年輕男子,從一處山石后緩緩轉了出來。

眉眼彎彎的,臉上掛着近乎諂媚的笑,那人欠身拱手,“在下通政司經歷梁孟書,特來恭賀郡主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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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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