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兩個自己
顧生槿和趙摶之再一起和和睦睦地出現在大家面前,武當一眾不知根底的倒沒有特別反應的,誰也不知道他倆在船上已經冷戰了許久呀。樂天成聽說他倆又和和氣氣地能坐在一塊吃飯了,倒是驚奇地在他們那桌插了個座位:“喲,這是和好了?”他對顧生槿和趙摶之弄不好了的真實原因,一直就不知道。
顧生槿看了他一眼,也不承認,也不否認:“吃你的吧。”
樂天成搖搖頭,也不怕當那個電燈泡,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同他們一起吃了頓飯。一頓飯吃下來,是真好了還是好了一半,樂天成心裏就有數了。那真好利索了,能吃個飯不說幾句話,全靠他熱場嗎,那不能。顧生槿也知道自己狀態不太好,但他又不是演員,心裏那關沒跨過去,怎麼可能就做得那麼自然。吃完了飯,又沒什麼語言地和趙摶之一道出來。已經有霽月山莊的門人早候在門邊,手裏捧了一盆永懷素。丹陽真人一大愛好武林皆知的,他就愛這些花花草草,猶喜蘭草,平時在武當山上,除了練練武打打坐,就是侍弄這些花草了。拜丹陽真人所賜,顧生槿雖然沒這心性能靜下心來養花弄草,各種各樣的品種還是認得的。
他一看是極品蘭花永懷素,就知道趙摶之一定是早就備好了的,就連自己恢復了記憶,快和他掰了,他居然都沒落下準備這一天。顧生槿想了想,不禁有點無力。
趙摶之親自抱了那盆蘭花,轉過頭對顧生槿微微一笑:“走吧。”
見丹陽真人的過程相當順利,趙摶之就跟摸到了他師父命脈似的,幾句話就能樂得老人家合不攏嘴,這順利到顧生槿心裏的無力感愈發強了。丹陽真人見了這永懷素別提多高興了,趙摶之堂堂霽月山莊的莊主,還長這麼好看,他能對顧生槿的師父這麼上心,說明他就是很全心全意看重顧生槿的。丹陽真人越想越高興,越聊也越高興,直許諾趙摶之道,等這誓師大會結束呀,邀請他到武當住幾天,素冠荷鼎分了一支苗,到時候就給了他拿回去種。
顧生槿在一旁聽着,算是回過味來了,合著師父跟師叔打賭,賭的壓根就不是那株金貴兮兮的成株,而是一株還不一定能長成的分苗啊。得,現在這金貴苗苗也預定給趙摶之了。師叔這輩子,他是別肖想有一盆自己的素冠荷鼎了。
見過了丹陽真人,顧生槿索性又帶他去見了幾位在大宅中的師兄,幾番折騰下來,等趙摶之要回去了,已經是酉時,天都黑透了。丹陽真人又強令顧生槿送趙摶之回去,這麼正當的要求,顧生槿簡直拒絕不了,只好依言親自送趙摶之回客棧。
今晚的月亮和顧生槿馬賽克那一晚的月亮有點像,又大又圓,高高地孤懸在天空之上。星星圍繞着它,一閃一閃地,不甚通透,也不能讓人每一眼都望見,更像一幕夜色里的假象。顧生槿和趙摶之並排走着,沒了師父那話趕話,沒了師兄們的挪揄,就又無話靜默下來。
顧生槿心裏其實是有些茫然的。
他本來以為自己進了異世,是真的來拯救世界的,還有點個人英雄主義情懷滋生呢,結果看了任務他就焉了,時間久了,他又覺得自己好像就真的是這個世界裏原來那個似乎註定要被炮灰掉的顧生槿了。這種感覺有點分裂,他一面想要清楚地區分原來的自己和本世界的顧生槿,另一方面,這區分的界線好像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模糊了。就連思考的方式,思考的內容,很多時候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彼此了。
本來他唯一能區分兩個自己的,就是不同時代的記憶。
但是經歷過馬賽克以後,顧生槿覺得記憶好像也不是那麼可靠了。如果所有的記憶都可以根據需要硬塞進他的腦子,他又怎麼確定,以前自己所擁有的二十年記憶,包括那一年當生靈的記憶,不是在他不知情的時候硬塞進來的?
他所生存的那個世界,真的真實地存在?他在那個世界認識的所有人,獲得的所有知識,真的也真實存在?
除此之外,更讓顧生槿感到茫然的是,就算自己原來的世界真實存在,他本來是為了在原來的世界活過來,才接了這個任務,但現在,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和這個世界裏的人割裂開,單純地把他們看成是劇情npc。就拿趙摶之來說,按理說被他強的應該是原來那個顧生槿,和自己這個穿進來做任務的關聯不是特別大,但是顧生槿他就做不到無視這件事,甚至做不到不以“顧生槿”的想法去看待這件事。
他就是顧生槿嗎?他就是的。
可他真的就是顧生槿嗎?顧生槿又不確定了。
如果他成功熬過了這次和許昭然的事件,找到了竅門,說不定八年後他就不用死了。但是不死的話,他是不是就要在這個武俠的世界裏待一輩子了?那麼長的時間,他根本不可能再把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顧生槿區分開來。那進入下一個世界的時候又怎麼辦,帶着一個又一個世界的大量記憶和感情去下一個世界,最後真的不會變成老不死的怪物嗎?如果就這麼獲得了這麼多世的生存能力,那他當初“為了活過來”才勉強接了這個任務,這個追求不就變得可有可無了……
“你在想什麼?”趙摶之突然伸手攔住了顧生槿。
他們正走在一段沒什麼人的街上。現在已經很晚了,一般人家早就關了門,歇了業,只有些許閑漢和個別武林中人、個別晚歸之人還走在這大街上。極目所望,從街頭到街尾,不會超過十個人。顧生槿愣了一下,回過了神:“在思考人生大事。”他轉頭忽然問趙摶之,“先前我沒想起來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慶幸?”
趙摶之停下了腳步,他站在顧生槿面前,唇角微微綿存的笑意隱沒不見了:“不論你相不相信,我沒那麼想過。”他說,“實際上,我反而有點困擾。就算你什麼都記得,我也會跟着你的。但你忘掉了一些很關鍵的事,那對我更多的就是造成困擾。因為那會讓我覺得……你好像換了一個人。我要重新去適應你的忘記。從本心講,我希望你能都想起來。”包括小時候那些,趙摶之心想。但是他又覺得這有點渺茫。
顧生槿回憶起過去的關鍵是什麼,趙摶之還不知道。
“果然是有影響的。”顧生槿心裏沉甸甸的,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如果沒有想起來的時候,給趙摶之的感覺像另一個人,這不就是說他想起來以後,就跟原來的顧生槿徹底融合受影響,更加像原來的顧生槿了?
顧生槿心裏一團亂麻,他穩了穩心神,才對趙摶之說:“走吧。”
趙摶之也沒有異議,雙方繼續一路無話地回去,總算是走到了客棧門口。外牆上已經掛上了指引路人歸來的紅燈籠,這燈籠的籠身已經不那麼鮮亮,呈了一種陳年的舊紅色,風吹過來,就被吹得左搖右晃,燈光也在裏面晃悠起來,似一盞隨時能被熄滅的路燈。顧生槿貌似恍惚地盯着那燭光看了一會兒,才對趙摶之說:“這段時間,你也小心點。”
如果說五芒教要對付峨眉和武當屬於外部合作任務,那麼趙摶之這個跑了的“聖女”對他們來說就是內部必須要解決的大問題了。如果沒有聖女的時間太久,五芒教恐怕面臨內亂的危機。顧生槿至今沒聽說五芒教的聖女失蹤了,那就肯定是魔教還打着悄悄把趙摶之弄回去的主意。他們能對顧生槿和許昭然下手,當然也能對趙摶之暗暗下手。
趙摶之好像有一絲意外,然後顧生槿就見他微微笑了一下:“我會的。你也要小心點,不要輕易上了別人的當。”
“知道了。”顧生槿不自在地揉揉鼻子,對趙摶之揮了揮手,就轉身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顧生槿也投入了武當招待不斷到來的各門各派的繁忙事務中,當然也接管了峨眉霽月那個客棧的食住行事宜。旁人都只當他是因為和趙摶之的特殊關係,才特別關心那間客棧,只有他和趙摶之知道,他們暗地裏對每一個經手“吃”這一塊的人都暗中篩查了一遍,結論是暫時沒有找到可疑人員。沒有可疑人員,魔教怎麼作案?顧生槿就有點想不通。還有趙摶之提及過的武當派叛徒,顧生槿鎖定的頭號目標就是和沈愉有那麼點感情糾葛的趙潺清,雖然他暗暗地觀察了幾天沒看出什麼苗頭來,還是把趙潺清的名字報給了趙摶之。索星閣不是專門收集情報的嘛,就讓專業的來找找看吧。
除此之外,顧生槿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天提醒起到的作用,趙摶之還真的對許昭然上了點心,跟她走近了。也不知道他倆是什麼時候交好的,許昭然不但有事沒事就找趙摶之聊聊天,甚至還會拉他一起去逛街!當然逛的是女孩子們愛逛的街,什麼布店胭脂水粉店了,什麼這裏的高級裁縫那裏的有名鞋匠了,旁人不知道趙摶之就是個男的,顧生槿知道呀。他越看怎麼越覺得,這有點像是男朋友陪女朋友去逛街==
這不,顧生槿才陪趙摶之吃完了早飯,他要留下來幫忙,就習慣性地問趙摶之:“今天你做什麼?”
趙摶之拿過素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對顧生槿微微一笑:“陪許姑娘去取前幾天在首飾店定好的首飾。”
“哦……”顧生槿放下了筷子。
趙摶之站了起來,轉身施施然出去了。顧生槿看着他離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有點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