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靈魂世界
靈魂的表現形式究竟是什麼樣的?
在我們的認知里,通常會有兩種極端的不同的形式。唯美一點,提及佈滿靈魂的世界,人們喜歡用夜幕和星空,以及四處浮動像螢火蟲一樣發點熒光的存在形式來表現靈魂。在這種表現手法下,靈魂通常是美妙的,靈魂所處的世界,也總能令人心生嚮往。
另一種表現形式則完全相反,它把靈魂所處之地描繪為地獄,人處其間,看到的是一幕一幕恐怖、煎熬的場景。哪怕沒有這些,靈魂浮遊之地通常也是陰暗陰森,沒有盡頭的。他們好像隨時會竄出來,可你想要找,卻又永遠找不到,就這麼吊在你的心裏,徒增恐懼。
這就是人們對靈魂的揣測,因為看不到,所以心生恐懼或者心生嚮往。
顧生槿推開了這道門,有那麼一瞬間,他感到有一陣強勁的陰風,照着自己的面門呼嘯而來。像是示威,又像是逃亡。
顧生槿沒有遲疑,走了進去。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的肉眼可能觀測到了真正具象化的靈魂世界。池嘉木在他身後關上了這道門,把寂靜的樓梯和長廊關在了外面。
顧生槿看到了無數重疊的場景。嘈雜、紛繁、明亮、暗調,又寂靜。
這些場景像一幕幕3d投影的影像呈現在他面前,偏偏又沒有整齊有序的排列方式,影像的角度也好,落點也好,都是雜亂交錯的。初看十分混亂,仔細分辨過去,可以看出這些場景有的是生活場景,有的是看不出地方的古怪場景,有的宏闊山海延綿,有的只有半把靜止的銅鑰匙,鑰匙的凹槽里甚至還能看到幾道污垢。它們毫無障礙且無比例地交錯重疊,不單單是古怪可以形容。
這些場景,有的靈魂波度強,光線亮,成像清晰,有的靈魂波度低,像被高倍高斯模糊過一樣,暗沉模糊,幾乎看不出原本勾勒出的是怎麼樣的場景。
顧生槿也看到有動態的場景,一家三口,圍着一張圓形的紅漆木桌吃飯,說說笑笑,菜色漸少。也有靜態的,一條魚翻着白眼沉溺在水裏,一動不動,就連水紋都沒有波動過。甚至還有明顯不可能出現在這個時代的,一些碼頭的船工有節奏地吆喝着拉着繩,搬着貨,個個是古早年代的裝束。
這些能給人看清的都是相對比較打眼的精神波,剩下那些不夠搶鏡的,以一種極為晦暗的色調,以及極為模糊的像素,穿插在這些場景里,很難讓人看清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顧生槿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這些場景肯定都不是一個人構建出來的,而是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所以有時候,從某些角度看過去,有些區域就明顯是被很多場景重疊成了黑黑灰灰的一塊。顧生槿不懷疑,如果再多許多人,是不是他觸目所及都會被重疊成純粹的黑色。
也許這才是許多靈魂重疊在一塊的本貌,靈魂們並不會給你看到靈魂的真實樣子,他們以這種形式呈現出來,以此懷念的,也許是它們生前最重要、抑或最深刻的記憶。
顧生槿伸出一點精神觸梢,想要檢驗一下這些東西,就感到自己被千鈞之力推了回來。顧生槿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並不是他覺得這裏的室內溫度有多冷,而是有一種古怪的陰冷感,在穿刺他的靈魂和骨髓。
儘管有點舉步維艱之感,顧生槿還是要找到這些現象的源頭,他看向池嘉木,池嘉木和他對視了十幾秒,就意會地朝一個方向指了指。顧生槿也不耽擱,立刻往那邊走去。
顧生槿雖然竭力想要避免直接穿過那些精神波動圖景,實際上走起來仍然是避無可避,他不得不走過那些幻影中間,從一些哭着或者笑着的人身邊走過去,甚至從他們的身體走過去。哪怕顧生槿有精神屏障保護自己,也有一波又一波的情緒向他的靈魂滲透進來。那種感覺,就像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擠壓揉搓,無力抵抗,一會兒顧生槿是高興的,一會兒他是難過到想哭的,更別提那些酸溜溜的苦悶們的,驚訝的,可笑的各種情緒一刻也不歇地湧入他的身體,又從他的四肢百骸穿插出去。
太折磨了。
走到後來,顧生槿已經很是艱難,甚至有那麼幾秒他差點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池嘉木亦步亦趨跟在他身旁,好似一點也沒有受影響。顧生槿硬挨過這一遭,轉頭看了看他,頓時不平衡了,“你身上戴的什麼東西,也給我一個?”
“我只有這一個。”池嘉木搖了搖頭,“你不是a級嚮導嗎?自己儘力屏蔽一下。”顧生槿看他真的拿不出,只好繼續硬扛着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出現在面前的永遠是無盡的靜止和動態場景。在這種似乎沒有盡頭的地方行走,更多的是對內心的衝擊,越走,真實和幻影就越難以分清了。比如有時候,面前會出現一個房門,逼真到能讓顧生槿以為自己已經走到了盡頭,伸手想去開門——撈空了,什麼也沒有。
經常出現這種情況,很容易讓人暴躁。暴躁多了,就更容易生出其他情緒。要不是顧生槿是a級,自身有一定的屏蔽能力,他早就迷失在這裏了。
顧生槿抓了抓頭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走了一陣,他就注意到前方出現了幾排椅子,和排排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輪廓,只從輪廓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幾歲的小孩也有。這種好像醫學椅的椅子形狀他在路上看到過好多回了,有時候是一個斷裂的椅子腿,有時候是殘缺了一塊的椅面。所以在看到這些延展去很遠的椅子的一瞬間,顧生槿的第一反應是卧槽,不知道是誰的精神圖景,竟然這麼強大,鋪開這麼遠。本人少說也得是個a級嚮導。
等他再往前走上十幾步,顧生槿就愣住了。
他意識到自己終於看到了實景,這些不是別人幻想出來的,不存在於別人的腦海之中,而是真實存在的。所有在椅子上坐着的人,無一不是只有一半腦袋。什麼叫只有一半腦袋呢?就是他們頭蓋骨的上半部分被拆下來了,露出頭蓋骨裏面柔軟的大腦組織。每個人的腦袋上都帶着一個半透明的類似玻璃罩一樣的東西。再走近些,近距離查看,就能發現這些代替頭蓋骨存在的半透明的罩子是極薄的玉罩。
每個玉罩都像被拆掉的頭蓋骨一樣蓋在人們的腦袋上,後方都連着一根玉管子,玉管子則通向牆上的儀器群。
顧生槿看得手腳發冷,眼前發黑,幾乎不能自持。
他抬手去轉動自己胸前的錄像儀,才發覺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根本鎮定不下來,這種情況下排出的成像不能看。顧生槿只好放開錄像儀,重新別好,深吸了兩口氣,朝身旁那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彎下腰來。湊近了看,顧生槿就覺得那個人其實已經死了。他的嘴巴微張,雙目微合,無論是眼珠也好,還是眼皮也好,許久都沒有一點點動作。顧生槿抬出一根手指在他鼻翼下停留了一會,能感到有微弱的風,但他無法確定那風是從鼻子裏呼出來的,還是從附近吹過來的。
分辨不出來。風也是冷的。
“這個人到底死了還是活着?”顧生槿問身後的池嘉木。
“你覺得呢?”池嘉木一副甩手掌柜的樣子,並不打算給顧生槿當貼身知乎。
顧生槿只好繼續自己觀察,他圍着這個人轉了半圈之後,起身想去看另外一個人,眼角一瞥突然發現這個人的手指動了一動。這就像明明在給一個屍體拍照,屍體卻突然起屍了一樣,顧生槿給他嚇了一跳,往後一跌,腳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拌了一下,就整個人跌到了旁邊那張椅子的人身上。
也不知道到底蹭倒了什麼,他聽到咕嘰一聲,自己的手指好像□□了什麼軟韌粘乎乎的東西里。意識到自己到底碰到了什麼,顧生槿簡直嚇得魂都要脫了,連滾帶爬跌到了地上。他瘋了一樣拿手指在地上來回擦,擦了好一陣,也沒有擦乾淨,乾脆直接吐了。
吐到頭暈眼花,池嘉木終於看不下去,收起刀,把他扶了起來。並且好心地勸他:“你放心,腦死亡的人活不了多久,不會受太大折磨。”
顧生槿一聽,腳一軟,又很慫地扶着池嘉木吐了一回,這次其實已經吐不出什麼東西了,出來的就是些胃酸。池嘉木拖着他到了遠一點乾淨的地方,從包里翻出一瓶礦泉水給他漱口。顧生槿才覺得稍微好了一些。顧生槿忍着某種愧疚混雜噁心的沉重情緒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人的腦袋一塌糊塗,顧生槿不敢再看,轉到了地上,想看看絆倒他的到底是什麼。……結果什麼也沒看到,那地上空空如也,沒有雜物。
顧生槿收回視線,轉頭看到池嘉木一臉淡定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那種想吐的感覺又湧上來了。他勉強壓抑,才壓制住了,緩了片刻,才感覺四肢恢復了一點力氣,掙扎着爬起來。顧生槿深吸了一口氣,再度調整了一下錄像儀,就又朝那排椅子走過去。只不過他並沒有走剛才被自己撞倒的那個人那邊,而是選擇了另外一個方向,去拍那些以最初的姿態坐着的人。
顧生槿強忍時不時湧上來的嘔吐感慢慢走遠,去拍那些玉罩的紋理結構,以及它們連接的儀器,一點一點地拍下來下來。池嘉木跟着他,輕易並不說話。
他們都沒有看到,那個幾乎被顧生槿一跌之下毀掉的活死人,突然搭了搭眼皮,睜開了眼,他視線的落點,是罩在椅子扶手上的一個光點。他就這樣看着這個光點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徹底死去了,還是突然活過來了。
顧生槿繼續小心翼翼地拍着這些被拿來做實驗的人,憋了很久,他終於轉頭問池嘉木:“大廳里那個……”
池嘉木對這些沒有一絲不良反應,他隨意地揉了揉鼻子,“那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成功品。有了它之後,我們就進入了研究篩查成功因素的階段,這種篩查要篩的東西很多,你知道的,我們還沒有……”
顧生槿立刻抬手打斷他,“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顧生槿臉色有點難看,腳步虛浮地拍完了這些證據,就迫不及待地對池嘉木說,“走吧。”
走了幾步,他看着周圍的影像就暈了,只好問池嘉木,“你還知道怎麼出去嗎?”
池嘉木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個類似於指南針的東西看了看,對顧生槿指了指:“這邊走。”順着這個指南針,他們又走了可能有小半個小時,才又摸到了門邊。出得門去,顧生槿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大有劫後餘生之感。他也不耽擱,招呼池嘉木就往上走。
這個時候已經快7點了,回到地面上的房子裏,天都已經亮了。池嘉木大抵是許久不見真正的陽光,怕傷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戴好了墨鏡。顧生槿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準備這麼充分,這是早就在策劃着逃跑了吧。他心裏的那股嘔吐感還沒有徹底散去,想到下面的情景,此時又升騰起來。顧生槿不好說話,再度悄悄地把那個站崗的哨兵擊倒在地,才帶着池嘉木出了這個房子。
沒出來多遠,顧生槿就感應到遠處有精神體在朝這邊移動過來。粗略一掃,可以知道一個是他熟悉的趙摶之,另一個是段無辛。顧生槿沒有空去想他們一起往這走是出了什麼事,趕緊轉身對池嘉木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着他往附近四通八達的破舊小區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