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王二柱
都是一半一半的機率,都有可能,也本無對錯。
陰十七知道曾品正的過往,自然能理解他說出那一番話的緣由。
可旁人不知道,只當曾品正是個不明事非、不計善惡的混人,她不能讓這樣的謠傳毀了他。
葉子落走在兩人前兩步,後面兩人的話,他是一點不漏地聽了進去。
曾品正策劃,李世寶動手,由這兩個少年掀起的那一場箭矢射殺案,他是知道的。
初找到陰十七的時候,他便了解過。
但那會只大概知道曾品正與李世寶一人出智謀一人出蠻力,兩人合作無間殺了人,可具體前因是什麼,他並不知道,那時也沒心思去了解。
所以葉子落並不知道曾經發生在曾品正的妹妹曾品慧身上的混帳事。
這會聽着陰十七這般細聲柔氣,又帶了點姐姐教訓引導弟弟的調調,葉子落也不笨,想了想便知道曾品正會策劃殺人,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再想起曾品正在仵作房裏對老仵作說的那一番話,他便更為肯定了。
曾品正不會無端策劃殺人,箭矢射殺案里被曾品正殺的人應當也大半是該殺的,只是具體如何,還得等被葉子落派出清城去查究個清楚的葉家人回來再說。
也不是沒想過問問陰十七就好,畢竟是她與展顏親手將曾品正與李世寶抓進了洪沙縣牢,曾品正的情況,她當是最清楚。
可聽着陰十七對曾品正說話的口氣,葉子落就覺得陰十七對曾品正的情感,那嚴然是將曾品正當做嫡親的弟弟來疼來教,他便怕事實說法難免有失偏頗。
反正讓清城的葉家人去查,也不費什麼功夫,約莫着很快便能回來給他確切的信了。
也是感受到陰十七將他當成家人至親來教,曾品正對一旁試圖讓他應下往後不再隨口說說的陰十七,有着超乎尋常的耐性,連對他自已的母親,他都沒這般有耐性過。
陰十七再說了兩句,覺得口都有點幹了:
“你到底聽見沒?”
曾品正找了個陰十七看不到的角度暗翻了個白眼,回過臉來便懶洋洋地應着:
“聽見了。”
陰十七很滿意:“那便好,待會你去找仵作老伯道個歉,誠心地道個歉!知道不?”
曾品正這下輪到他瞪眼了:“不知道!我又沒錯!”
陰十七被曾品正瞪得火氣也上來了,雙手抱胸,嚴然一副家中有頑兒需母訓的架勢,蹙着眉頭道:
“你說你先前書讀得不少,連陳夫子都對你讚不絕口,本來好好的一個讀書苗子偏偏就走上了歪道,現如今好不容易走正了,你怎麼就不能好好正一正你腦瓜子裏的論調?”
曾品正斜眼瞧陰十七的架勢,氣不知不覺弱了弱:
“什麼論調?本來么,死者與兇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除了當事人,在未破案之前,誰能說得清楚?我不過是說了我的看法,那老仵……那仵作老伯也是說了他的看法,我沒讓他一定得同意我的看法,他也不能硬要我同意他的看法吧?十七……”
陰十七沒好氣訓道:“十什麼七?沒大沒小!叫哥!”
曾品正俊俏的臉蛋一滯:“十七……哥啊!你又不讓我說完!還讓不讓人把話說完了!”
陰十七聽着曾品正嘟囔着反駁她,再看一眼明明小她四歲,可偏偏個頭都快趕過她的曾品正,明明剛才是在她的眼神威迫下,才硬生生將口中的老仵作轉換為仵作老伯。
想了想,她覺得她還是有點心急了。
曾品正自小的環境及後來的成長程,都造就了他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
這些觀念有好有壞。
好,好不到哪兒去。
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她不該太過心急,得慢慢糾正才行,太過心急,只怕會適得其反。
如此一想,陰十七放柔了聲音,再次重複方將的要求:
“好了好了,不讓你把話說完再說,是我的錯,對不起!”
曾品正瞧一眼陰十七:“沒事,我大人大量!”
陰十七道:“那行!你現在就去找仵作老伯吧,想來仵作老伯定然也會像你一樣,大人大量的!”
曾品正僵了一會兒,還真就向冷倉然問了老仵作的去向,尋着道歉去了。
望着曾品正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冷倉然問陰十七:
“方才在仵作房裏惹得老爺子……哦,老爺子就是你口中的仵作老伯,是曾小公子惹老爺子生氣了?”
陰十七挑了眉,從善如流地抱拳禮道:
“品正年紀還小,偶爾出言不遜,在接下來查案的日子裏,還要請冷捕快與衛捕頭多多海涵!”
衛海抱拳還禮道:“陰公子客氣了!曾小公子年紀雖小,話卻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出仵作房后,衛海便在仵作房外面的天井小院等着,冷倉然也在。
兩人是將陰十七與曾品正旁若無人的對話給聽了個囫圇,大概也聽明白了一些意思。
冷倉然亦道:“就是,老爺子就那脾氣!固執得不得了,又因着是知縣大人的遠房叔父,知縣大人便禮讓了三分,如今是慣得誰都得聽他的,好似他說的全是對的,旁人說的儘是錯的!”
說這口氣,老仵作平日裏在清城衙門,好像還沒少與人起口角。
陰十七有了這一層認知,心不禁放了下來。
只要老仵作不會真針對曾品正就好。
且依她看,老仵作並非是非不分的人,不過是性情耿直,疾惡如仇,正義得半點污穢也容不得沾。
大約在清城衙門城,這種性情得罪過不少人。
葉子落也看着曾品正出去的院門口一小會兒。
看來還是他低估了陰十七在曾品正心裏的影響度。
倘若說陰十七是將曾品正當做弟弟來管來教,那麼曾品正還真就是將陰十七當成家中至親長輩來尊來敬的。
長輩對晚輩訓話,便是再不認同,那也得聽,並執行。
這一點,身在燕京葉家的葉子落感受最深。
一行四人出了仵房作外面的天井小院,便直接轉到衛海的捕頭吏房。
一進捕頭吏房,冷倉然迅速去準備茶水,四個睡蓮纏枝茶蓋碗放到托盤上很快被端了上來:
“不是什麼頂好的茶,不過解解渴很是不錯,陰公子、葉公子請用茶!”
最後兩個茶蓋碗一個給了衛海,一個冷倉然自個端了喝着。
陰十七端起茶蓋碗輕抿了一口,茶水還很燙,但味道清香怡人,很是不錯,她不由贊了句:
“這茶不錯,不過冷捕快不是剛剛吐完么,這會空着肚子吃茶,怕是對空蕩蕩的胃不大好。”
提起這個,冷倉然就滿容哀怨:
“何止不好!我的胃都被清洗得連半點油汁都沒了!哎喲,不提還好,一提我這胃就難受!”
冷倉然姓冷,可他的性子卻不冷,反有點皮實得很,也甚是熱情。
出去內衙后廚端了一小盤點心回來時,還不忘分給陰十七、葉子落一點,連曾品正都給留了一小份。
陰十七看着十分暖心:“衛捕頭還是說說這半個月來,對於人皮碎屍案的發現吧!”
一聽這話,冷倉然趕緊將嘴裏的綠豆糕給吞了下去,問:
“不等曾小公子回來再說?”
陰十七奇道:“為什麼要等他回來再說?”
這回冷倉然沒說話了,倒是衛海回道:
“曾小公子年紀雖小,可對於案件的解說,我覺得不無道理,葉公子在仵作房就說過,這件案子的碎屍剝皮形同凌遲的剮刑,指不定兇手真如曾小公子所言,對死者是恨到千刀萬剮的地步,這才狠下殺手。”
陰十七聞言看向葉子落,葉子落也正好看向陰十七。
兩人相視一笑。
曾品正心智過人,陰十七是知道的,她是有點期待曾品正在這個案件中,能給她不同的見解與思路,好儘快抓到那個碎屍剝皮的殺人狂魔。
葉子落雖還未得到清城葉家人稟報回來的消息,但從曾品正在仵作房裏對老仵作說的那一番話,他覺得曾品正從一個曾經也是兇手的角度來看,說不定還真能瞧出這個案子的兇手為何殘暴殺人的原因來。
衛海話語剛落,曾品正便眾望所歸地回來了。
由着衙役領着他來,是衛海早吩咐好的,一等曾品正去與老仵作道完歉,便將他領到捕頭吏房來。
一進門,便見吏房裏的四人都瞧着自已,曾品正莫名奇妙地走到葉子落下首的座椅坐下。
陰十七坐在左上首,與曾品正中間隔了個葉子落,她問曾品正:
“怎麼樣?仵作老伯也是大人大量吧?”
曾品正一張俊臉微紅,也不知是惱的,也是羞的。
反正他過去給老仵作道歉的時候,老仵作沒怎麼怪罪他,反而跟他說起了一大堆揚善懲惡的大道理。
那些大道理,他又不是不知道,更不是不懂得。
可一想到陰十七是讓他去給老仵作道歉,讓老仵作下下氣的,他便死忍着沒擺出不耐煩的臉色來,硬是聽了一刻多鐘的善惡終有報。
最後老仵作見他道過歉后,顯然沒什麼心思聽訓,不由揮手讓他回來,說他年紀還小,以後凡事皆不可想法太過偏激,否則只會害了他自已。
在跟着衙役走到捕頭吏房的一路上,衙役在前,他在後。
走在青石鋪就的路上時,他便在想,他的想法有時太過偏激這話,展顏與陰十七皆說過他,可他到底沒怎麼真正聽進去,大概這樣的偏激會跟隨他大半輩子。
只有等到他老了,這樣的偏激會隨着歲月遷移,所經所之事改變,要麼變得多些,要麼變得少些。
無論如何,不外乎這兩種結果。
而這兩種結果的前提是,他能活到那個所謂老的時候。
曾品正心中心思活絡一番,面上的微紅已盡下,淡淡道:
“仵作老伯海涵,品正受教了。”
說得風輕雲淡,但陰十七還是聽出了曾品正語氣中的真誠,她不由鬆了口氣,轉對衛海道:
“人到齊了,衛捕頭說吧。”
半個月前,江香流在親手翻出黑袋裏的兩個手掌,在他的夥計受不了刺激昏死過去后,他也就比夥計堅持了幾息,也跟着駭得臉色慘白,一大早在自家店門口大吐特吐,最後整個人虛脫趴在店門口。
待到左邊隔壁店鋪開好鋪面,江香流賣的是香燭紙錢,隔壁鋪子賣的則是棺材。
棺材鋪老闆是個駝背瘦子,年界古稀,人稱王老。
王老扶起虛脫的江香流,急問怎麼回事?
江香流已是駭得連話都說不完全,抖着手指向那個人皮燈籠與一黑袋碎肉手掌。
衛海說到這裏,想起聽聞的一件陳年舊案,不禁對這位王老多解說了兩句:
“王老孤苦無依,老妻早逝,膝下無兒女,向來是孤身一人撐着棺材鋪,許多人都勸王老領養個兒子好送終,可王老就是不聽,說什麼死了就死了,人死了一了百了,送不送終的沒什麼所謂……”
而王老,其實原本是有個兒子,叫王二柱。
葉子落問:“那這個王二柱去哪兒了?”
冷倉然早吃完了糕點,連茶都喝了個精光,他聽到葉子落這樣問,嘆氣道:
“也是王老命定無子,王老夫妻早年不育,怎麼求神拜佛求子都無用,好不容易到了王老三十九歲時,王老妻子意外之喜懷了胎,在王老四十歲那年才生下王二柱這一根獨苗,倘若王二柱沒死,今年該是……”
衛海接下道:“王二柱執行斬刑的時候,才十七歲,時過十三年,倘若還活着,今年該是而立之年,三十歲了。”
曾品正本沒什麼興緻,聽到這裏不禁抬眼看向衛海:
“斬刑?這個王二柱犯了死罪?”
陰十七聽到衛海這樣說,也脫口想這樣問上一問,可被曾品正搶了先,她不由看向提起罪刑來便顯得有點興奮的曾品正。
葉子落也睨了眼曾品正,只覺得曾品正問衛海話時,那眼裏的璀燦是怎麼掩也掩不住。
衛海點頭:“嗯,十三年前,我也不過十歲,當時那件案子轟動一時,因着年紀小,家中父母都不肯讓我聽得太多,具體我不太清楚,後來長大進了衙門,我才知道那件案子的檔案早在結案之後不久,便被全燒盡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