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守貞島
大晉開國之前,社會風氣已相當開化,女子地位空前優越。除去不能參加科舉入仕為官,各行各業均不乏女子的身影。女巨商、女教頭、女詩儒之類,比比皆是。
大晉的開國皇帝姓薛名兆,草莽出身,自幼喪父,其母莒氏行為不端,多有不貞之舉,使他飽受屈辱和鄙薄。
許是童年留下的陰影作祟,薛兆平生最恨女子不守婦道。登基伊始,便頒下一系列約束女子德行的律法規條。並無視開明人士的反對,一意孤行地推廣新政。稍有反抗者,一律進行血腥鎮壓。
人到晚年愈發多疑乖戾,對女性的壓制也變本加厲。不僅着人重新俢撰《女德》、《女誡》等道德範本,添加近百項堪稱苛刻的規條,還勒令京城乃至各大州縣修建貞女廟,塑立貞女像,強制女子崇拜信奉。
在他看來,“處死”這樣的懲罰還遠遠不夠,遂下令將失德女子悉數流放至東海某島。
此島四周遍佈暗礁漩渦,終年濃霧繚繞,被流放女子往往連海島面貌都不得窺見一二,便連人帶船捲入漩渦,葬身海底。與其說流放,不如說是海葬。
晉朝傳世三百餘年,幾經變遷,對女子的管束早已不似開國之初那般嚴苛,“流放”這一習俗卻根深蒂固,一直延續至今。人們也早已忘記了海島原本的名字,都稱其為“守貞島”。
島上無四季,天兒好時似酷夏,天兒不好便似入了寒冬。
此時剛進三月,晴空萬里,海天一色。午後的陽光熾烈如火,烤得葉也卷了花也合了,連沙灘上的石子都明晃晃的好似出了一層油。鳥歸巢獸伏穴,整座島都靜悄悄的。
本應杳無人煙的所在,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這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兒,細細的眉,大大的眼,不足巴掌大的小臉。皮膚黝黑,頗為粗糙,想必是常年風吹日晒的關係。
一件式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袍子,已經洗得泛白,辨不出原本的顏色。穿在身上寬寬大大的,襯得身形愈發瘦小。稀疏干黃的頭髮盤在頭頂,用一塊青布帕子裹住,餘下兩縷布條,在腦後打成蝴蝶結。隨着步子飄來盪去,平添了幾分俏麗。
背上背着一個軟藤編製的扁圓小簍,左手提着袍子下擺,右手握着一根兒臂般粗細的木棍,熟練地撥開矮木叢,一路來到海邊。
在沙灘上停住了,張開雙臂,深吸一口充斥着海水味道的空氣,又拿手罩眼望向海天相接的地方。不管多麼好的天兒,那裏永遠是白蒙蒙的一片,沒有生機,沒有希望。
她卻看得出神,久久不動,把自己站成了一尊雕像。
一隻急於覓食的海鳥掠着海面一飛而過,濺起一朵碩大的浪花,潾潾閃閃,碎金一樣飛落四散。
她似乎被這動靜驚醒了,收回視線,手也放下了。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摘下小簍,麻利地脫去身上的袍子,露出裏面穿着的緊身小衣來。
將袍子折好,連鞋子一道擱在高處一塊平整的青石上,順手撿一隻拳頭大的卵石壓住。將那小簍重新背好,活動一下手腳,蹚着水下了海。走到深處,一個猛子紮下去便不見了人影。
太陽漸漸西斜,樹石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海面上起了風,將積蓄了大半日的熱度掃去一半。幾隻叫不上名字的小獸探頭探腦地來到沙灘上,翻食着被衝上海岸的蝦蟹。
只聽“嘩啦”一聲巨響,先前消失的女孩兒自海面上露出頭來。小獸們驚然四散,甩開四蹄,一溜煙兒地鑽進樹林。
“膽小鬼。”
女孩兒輕笑一聲,抹一把臉上了岸,將背上猶自滴着水的小簍摘下來。下去之前空空癟癟的,這會兒已鼓鼓囊囊地裝滿了東西。
這個時節天黑得快,她也不在海灘上多作停留,飛快地穿好了衣服鞋子,提上小簍,循着原路往回走。穿過一片樹林,越過兩個小山崗,再沿着一條小河往上遊走個一半里路,就到了一片開闊的谷地。
兩間倒塌的小木屋,幾片剛剛開墾出來尚未播種的田畦,四周圈了一圈樹枝插編的籬笆。靠近河邊的空地上架着火堆,上頭懸着的瓦罐正咕嘟嘟地冒着熱氣。
一個年近三十、頭包青帕的婦人正在河邊洗着一把野菜,不時地扭頭看向谷口的方向。一眼瞧見那女孩兒,便忙忙地站起身來,“沐蘭,你回來了?”
“張嬸。”被稱作沐蘭的女孩兒笑着喊了一聲,加快腳步來到她跟前,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小簍,“今天運氣不錯,撈到不少好東西呢。”
張氏不急着去看簍里的東西,拉着她關切地打量,“沒傷着吧?”
“哪兒能傷着。”沐蘭滿不在乎地笑道,“又不是頭一回下海了。”
張氏抿了抿唇角,還要說什麼,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嬌笑,“張姐姐還當沐蘭是小孩子呢,她都快十二歲了,若不是困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都該綉嫁妝準備嫁人了。”
“嫣紅,你胡說什麼?”張氏拉下臉來。
她最是疼愛沐蘭,平日裏沒少為沐蘭的將來操心,嫣紅說這話無疑是戳她的心窩子。
嫣紅撇了撇嘴,似是不屑於跟她爭論,自去翻看簍子裏的東西。
張氏搶在她前頭將那簍子一把提起來,“上有老下有小的,且輪不到你先挑。”
嫣紅鼻子裏“嗤”了一聲,“我就看看怎地了?當誰稀罕這些個死人的東西呢。”
“你……”
“張嬸,莫跟她一般見識。”沐蘭拉住氣紅了臉的張氏,又瞥了嫣紅一眼,“不稀罕我撈回來的東西就自個兒想法子去,莫在這裏說三道四討人嫌。”
嫣紅不怵張氏,倒對沐蘭有幾分忌憚。見她着惱,忙又“噗嗤”一聲笑開了,“哎喲哎喲,瞧你那小臉兒,綳得跟門神一樣。
你也知道姐姐我不會說話兒,有時候就是圖個嘴上痛快,沒旁的意思,你就饒了姐姐這一遭吧。”
說著便貼過來,伸手去摟沐蘭的肩頭。
沐蘭不耐煩跟她糾纏,藉著跟張氏說話的機會閃開去,“張嬸,我先去洗洗換身衣服,一會兒來幫你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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