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第 168 章
古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
又有句云:錢能通神。
且按下萬閣老的盤算不表,單說他聽了幕僚的建議之後,認同了他的判斷,以為專業的事確實應當專業的人去做。他手底下雖也養了些雞鳴狗盜的人才,但論滲透打探的能力,和皇家御用精里選精的錦衣衛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別的不說,錦衣衛無處不在,在南北鎮撫司兩大衙門之下,是遍佈全國的上至廟堂下至鄉野的一整張巨型情報網,堪稱無孔不入,誘哄葉明光的那個夥計要是錦衣衛中的一員——錦衣衛並非只有穿錦衣挎飛魚刀的風風光光的那些人,事實上有這個權利招搖的是少數,更多的是隱於市井之間,連他的鄰居都可能終其一生無法知道隔壁還住了這麼個可怕探子的默默無聞的小人物。
負責誘哄葉明光的若是錦衣衛,絕不可能把這麼一件小事還辦砸了,這會兒,他想知道的肯定都已經知道了。
“閣老同意,那在下便去辦了。”
但沒有辦成。
這一回,能買通神鬼的銀錢居然都似乎派不上用場了。
幕僚十分慚愧,詳細稟報道:“不管在下如何勸說,那位指揮使總是搖頭不應,在下再三追問,他方道,若在之前,他很願意為閣老效勞,但如今蘇家小子已入東宮侍讀,要辦他,一個弄不好可能上達天聽,他實不敢冒這個風險,請閣老見諒。”
萬閣老臉沉似水。
幕僚一時未敢多言,但他心裏清楚:這樁事是錦衣衛在查忠安伯府案時帶出來的,錦衣衛經過清洗之後,現階段的上層與蘇長越已無仇怨,所以還費力氣挖他的家眷舊事,看中的不是他,而是萬閣老。
蘇長越若和當年蒙難的其他四家後人一樣,泯然鄉里,出不了頭也就罷了,但他如此快地殺了回來,以其銳氣能為,不可能忘卻父仇,有機會一定會同萬閣老作對,而萬閣老早早晚晚,一定會需要對付他。
錦衣衛查探此事就是為了待價而沽,找一個恰當的時候賣給萬閣老。
這件事在前陣子為萬閣老所知時,已經辦了半截,消息是有的,前後大致經過也對上了,但缺了最關鍵的證據一環,錦衣衛倒不是不想畢其全功,查個清清楚楚,把價再往上抬一抬。只是沒想到蘇長越不但出頭,還出得太快了,上一刻還老老實實窩在翰林院裏修實錄,連個名都掛不上,只是打下手,下一刻就相機而動,似乎只是一眼沒看着,已經不能隨意動他了。
有時候,官職無非大小,而在位置。蘇長越加上了東宮侍讀的銜,據說還是太子親自求來的,太子性敏而多疑,上一批錦衣衛高層的血還未乾透,負責忠安伯府案的這位指揮使可不想步其後塵,撈點外快可以,冒太大的風險就不值得了。
至於還有另一層更深層的干係,幕僚就想都不怎麼敢想了:蘇長越才近太子身邊,說到底,他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假使先帝在日,錦衣衛根本不懼伸這個手繼續同萬閣老合作,而日月改換后,錦衣衛龜縮不出,不想招惹太子的同時,何嘗不是對萬閣老的看輕,不信任他如今的實力權勢。
論起領會聖意的本領,除了皇帝身邊貼身侍奉着的內官外,就數錦衣衛了,錦衣衛的這個風向,其實,也就等於宣告了不看好萬閣老,認為他在走下坡路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萬閣老的頹勢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從各方面顯露了出來,就算他靠着力挺晉王在皇帝那裏又撈回了點印象分,但仍舊不足以扼制住這股勢頭,以逢迎聖意而起家的人,一旦失去了這份聖意,也就等於失去了一切。
作為萬閣老的幕僚,他如何不生心驚,再不敢往更深處想。
“離了張屠戶,老夫還就得吃帶毛豬不成!”
萬閣老連家鄉的俚語都帶了出來,可見氣得狠了,他咬着牙:“錦衣衛不願伸手,不必再和他們啰嗦,這件事就交由你去查!高家那個媳婦不就可以做個見證,錦衣衛那邊拿根釵子都能從她嘴裏掏出話來,可見好收買得很。再有,葉家當年從河南出來,是有幾個使喚人跟着的,一個叫玉蘭的,錦衣衛已經問過,木木獃獃,說不出什麼來,這丫頭太不機靈,便找了她來作偽恐怕也容易露餡,便罷了;還有個他家小子的奶娘,可惜叫賣了,後來又轉了手,難以找到;另外還有個丫頭,據說是賣與了哪裏的客商為妾,這樣人應當穩當些,不會叫輕易轉賣,她在張家同那奶娘一樣是犯了事才被賣了,多半是個心眼活套不老實的,你就盯着這條線往下追,只要追到這個買家,事就算成了!”
幕僚忙躬身:“是,在下明白——那丫頭知道不知道的其實不要緊,只要能調/教得她按我們的話來說就是了。”
萬閣老出了口氣,點點頭:“就是如此,能找兩個所謂的‘知情人’出來,這件事就算定了。”他眯了眯眼;“不管葉家怎麼不認,我都有法子按着頭叫他認。”
幕僚應着聲要出去,萬閣老想起來,又多說了一句:“孟家那邊也着人看好了,到時候這場戲,就指着她們開鑼了。”
幕僚停了步,返回身來笑道:“閣老放心,孟家一門婦孺,全賴大爺先前給的銀錢度日,她們不好生在那邊住着,能往哪裏去。說起來,大爺這次倒算辦了件好事,恰給閣老幫了忙,不然這會兒急匆匆地再去和孟家談條件,就又多出一樁事來了。”
癩痢頭的兒子也是自家的好,萬閣老平時見了兒子恨不得踹死,如今這大半年不見,遠香近臭,就又生出想念來,聽見幕僚誇讚,也不罵他了,臉色還和緩了不少。
幕僚在東主面前討好乃是職業自帶技能,說完後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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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暗流如何洶湧,蘇家的日子照常在過。
珠華的孕相很好,除了比以前容易疲累之外,她什麼別的癥狀也沒有,吃得好睡得香,只是常常要接受家裏人的圍觀,從蘇長越葉明光乃至蘇婉蘇娟孫姨娘,前兩個的頻率尤其高,珠華剛確診有孕的前一陣這兩人幾乎是照三餐在問——蘇長越中午回不來,但他在家時段長的晚上熱情十分高漲,算是以質量彌補了數量。
直到將近一個月過去,這種情況方得到了緩解。
於珠華來說,她最大的感想,居然是家裏有個孫姨娘還挺好的。
且說孫姨娘,她有再多的小心思,終究對她而言沒有比蘇家更好的地方了,能在蘇家終老都算是她的運氣,碰上了有良心的主家。不然,就算因她與主家共過一些患難,主家顧念情分不把她賣了,直接給她點銀錢送她出門她也不能硬賴下,而她一個孤身女人,又沒多大本事能耐,在這世道縱捏着點錢又如何活得下去?
這個道理孫姨娘原來悟不出來,乃是因在安陸時蘇家處於困窘之中,兩個姑娘都托賴着她照顧,許多家務,連盆洗臉水都要現從井裏打出來,梁大娘一個人不可能忙得過來,她必須得跟着做。
手裏有活計,就顯得自己是個重要的人,似乎沒了她蘇家就不行了似的,孫姨娘腰桿忙彎了,心裏卻是膨脹着的,所以也很敢做夢,她日夜盼着蘇長越能高中,她能跟着揚眉吐氣,有那幾年患難與共,她還能有個不好過的?
但等這一天真的來臨,她揪心地發現,現實和理想不一樣。
起初,下人一個個買進來,她不用再幹活了,新衣裳新首飾穿戴着,睡到日上三竿也沒人管,看上去日子好過得不得了,這個待遇她開始也享受得心安理得,但隨着時日轉移,每天都是這麼過,她心底里的不安慢慢泛上來了。
原因很簡單,她無法體現出她的價值——如果是蘇母,現在可以安安穩穩地做着苦盡甘來的老封君,生了蘇長越就是她最大的功勞與價值,她下半輩子什麼也不用做,這就是她該當的。
但孫姨娘只是妾,蘇父若在,她還能服侍蘇父,可蘇父早已不在,她作為一個父妾,在這家裏根本找不準自己的位置。
她是蘇娟的生母不錯,可蘇娟總是要出嫁的。
這個家沒有她,根本一點問題也沒有。
用不着任何人提醒或是警告她什麼,這個現狀就是明明白白地攤在了她面前,她想迴避都做不到。
她曾經的重要性隨着蘇家境況的轉好而漸漸消失,她那種自以為的膨脹也不得不跟着消失了。
孫姨娘很是惘然了一段時間,她有危機感,想努力,但不知該從何處努力,能找到適合她做的事太難了,她總不能還和從前一般幹活,和丫頭一樣,那她不是犯賤么,她也不甘心哪。
直到珠華有孕,她終於找到自己發揮的地方了!
不管怎樣,她是生育過的,在這個家裏,在這樁事上,她最有經驗,最有發言權!
她就滿懷熱忱而又殷勤地來給珠華傳授經驗了。
在珠華說,她當然不會全聽孫姨娘的,但有個過來人在身邊叮囑提點着,心理上總是多了點底,比自己和兩個婚都沒成的丫頭們摸索着往前走得好,故此也接納了她的好意,一時間蘇家整個氣氛都和樂融融起來,時間順利地走到了十二月,這一年的年根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