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女卦師

1.女卦師

莫牙已經垂釣了幾個時辰,他有些沮喪的看了眼木盆里兩尾巴掌大小的黃魚,天氣轉冷,江河裏的魚都開始往南方聚集,自己的收成一天不如一天,再這樣下去,怕是要餓死在大寶船上。

天色漸晚,莫牙伸了個懶腰準備去燉魚,遠遠看見一個黝黑的物件朝大寶船飄來,,莫牙揉了揉眼睛,難道是罕見的大豚魚。

黑物件越飄越近,莫牙失望了。那不過是塊燒的發黑的屋樑木,被一個女人緊緊環抱着,也不知是不是已經死了。

——真是晦氣。莫牙嘆了聲。

女人忽然活了過來,她明明還緊閉着眼睛,卻像是知道有人正在糾結的看着自己,她忽然朝莫牙伸出手去,氣如遊絲,但是語氣堅韌——“救我。”

莫牙不自覺的看了眼木盆里的兩尾黃魚,但還是魔怔一般的把女人撈上了甲板,把她濕漉漉的身子拖進了船艙。

莫牙從柜子裏取出一卷有些年代的羊皮,羊皮攤開,裏面是三十六根金針,莫牙熟練的攥起一根,朝着女人的人中穴輕輕刺下,女人一口污水嘔了出來,伴隨着劇烈的咳嗽,地上的污水越來越多。莫牙皺了皺眉,輕輕往後挪了幾步。

女人被浸泡的有些浮腫的臉慢慢恢復了緊緻,莫牙托着腮幫子沉默的看着她,不由得有些惋惜——她長的很美,比自己在岸上見過的女人都要美,但她的左臉有一塊雞蛋大小的黑斑,一看就是被烈火灼傷所致,傷口很深,但女人卻像是被泡僵了身子感覺不到疼痛,神色平靜。

也許是在船上漂泊了太久,莫牙也沒有太多話說,見女人也不做聲,莫牙開始處理今天的收穫,他原本打算好燉了黃魚,但見這個被自己救上船的女人因發冷微微哆嗦着,莫牙改了主意。

沸騰了的魚湯泛起了咕嚕咕嚕的泡沫,偌大的船艙里瀰漫著鮮魚誘人的香氣,莫牙取出兩個木碗,先盛滿熱湯,想了想,給女人的那碗添了塊魚肉,輕輕朝她推了過去。

女人聞到了魚湯的香氣,她的臉上沒有莫牙預料的欣喜感激,她的雙手朝着香氣飄來的方向小心的摸索着,終於摸到了滾熱的木碗。

——“你是個瞎子?”莫牙有些驚訝的盯着女人的眼睛,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烏溜溜的眼珠子佔了大半個眼眶,就算是一眨不眨,也像是會說話一般,這麼好看的眼睛竟然看不見,真是有些可惜。

“額。”女人捧着木碗抿了一口。

莫牙的眼神徐徐向下,定格在了女人捧碗的雙手上,她的手指細長白嫩,指甲修剪的乾淨齊整,一看就不是尋常女人日日操勞的手。莫牙記得老爹和自己說起過——世間最愛惜自己雙手的人有三種:救死扶傷的大夫,撫琴彈奏的樂師,龜甲占卜的卦師。

她和自己一樣,是大夫?莫牙覺得不像。他注視着女人一口一口緩慢的喝着魚湯,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是大夫么?”

女人頓住動作,眼角掠過一絲狡黠的神色,“你猜。”

莫牙打量着女人黏膩在身上的濕衣,她能飄到自己江心的寶船邊,該是在水裏至少待了兩三日,這身衣裳竟還凝白如雪,柔滑服帖,領角袖口綉着精緻的梅花暗紋,一看就是姑蘇綉娘的高超手藝。莫牙心裏有了答案,挑了挑唇自信道:“你一定是王侯家的樂師。”莫牙撥弄着手指做出彈琴的動作,忽然想到女人是瞎的,停下動作咧了咧嘴。

——“你再猜。”女人悠哉的把魚湯喝了個底朝天。

只剩一個卦師了。莫牙湊近女人的臉細細看着。他跟着老爹上大寶船已經整整七年,上船前莫牙在街頭巷尾也見過許多各色的卦師,他們有的尖嘴猴腮神神叨叨,有的蓄着花白的長鬍子倚老賣老,自稱是百卦百準的天師,還有的…莫牙有些不記得了,但沒有一個是眼前女人的模樣,她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仿,哪有這樣年輕篤定的女卦師?

莫牙縮回肩膀,便不再猜了。

女人放下木碗,“如果我說出你是什麼人,我可以再喝一碗湯嗎?”

莫牙看了眼所剩不多的魚湯,他堅信一個才踏上寶船的瞎子絕對猜不出自己的身份,莫牙願意拿最後一碗湯賭一把,“當然可以。”

女人像是還想了想,“你是個大夫。”

莫牙半張着嘴,“你怎麼知道?”

女人指向莫牙身後的柜子,“一柜子臭藥渣,不是大夫就是病秧。”

莫牙低低的哼了聲,不情不願的把鍋里最後的湯水倒進了女人的碗裏,忽的頓住道:“莫家神醫,你從岸上來,聽說過么?”

——“沒聽說過。”女人摸索着自己的木碗捧在手心裏,冷冷道。

莫牙簡直失望透頂,自己和老爹上船才七年,江湖上竟然已經沒有了莫家神醫的傳說,世態炎涼,涼透了莫牙的心肝。

女人對自己冷漠的態度讓莫牙有些惱火,自己救了她,還分了她兩碗珍貴的魚湯,竟連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聽到,尤其是,她居然沒有聽說過莫家神醫的名號。

莫牙從女人手裏摳出木碗,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瞎了多久了?”

女人抹了抹嘴角,“小時候還能模模糊糊看見些,七八歲時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莫牙舔了舔唇,“不是生來的瞎子?那還有得治。”

女人不喜歡他一口一個“瞎子”,陰着臉有些不大快活,莫牙捻起一根金針,“我要是能治好你的眼瞎…”

女人擠了把還在滴水的衣裳道:“你該不會要一個瞎子以身相許吧。”

莫牙逼視着女人一眨不眨的眼睛,“我要你叫我一聲——莫神醫。”

莫牙取出安神散給女人服下,他不光要用金針,他瞧着女人左臉的那塊燒傷很是不自在,自己從小就喜歡乾淨爽利的東西,雖然也不知道兩個人可以在寶船上活多久,但他也不想活着的日子天天對着一張污了的臉——他要治好女人的眼瞎,更要治好女人臉上的燒傷,莫牙要這個女人感激涕零的抱住自己大腿,哭喊着“莫神醫”的大名。

女人該是累了很久,安神散才服下就睡死了過去,莫牙凝視着女人熟睡的臉——她約莫十七八歲,褪去浮腫的臉恢復了原來的緊緻,細眉彎彎的,鼻樑高高的,嘴唇像點了硃砂一樣紅潤,莫牙愈發瞧着那塊黑斑難受,他洗乾淨雙手,從身後的柜子深處摸出一個滿是銹斑的銅罐子,罐子上滿是神秘複雜的紋路。

莫牙得意一笑,細長的手指揭開了雕琢着蟾蜍的罐蓋,罐子裏發出輕微的蠕動聲,莫牙探頭看了眼裏頭的東西,朝躺着的女人走去。

罐口傾斜向女人燒傷的左臉,一隻青色的蠱蟲爬上了女人的臉,幽幽的輕咬着被灼燒過的黑色。

老爹說過——這是西域神蠱,可以吞噬掉腐爛的肌膚紋理,神蠱的唾液是極其珍貴的愈傷奇葯,勝過普通金瘡葯百倍不止,更重要的是,莫牙愛惜的看着在女人傷口上蠕動的神蠱,神蠱咬過的地方,會恢復昔日的白皙柔滑不假,還可以改了那人臉上的紋理,變作一張嶄新的面孔,更勝從前。

莫牙精心養了這隻神蠱七年,七年間神蠱都沒有用武之地,眼前的女人將會是莫家第七代傳人莫牙的第一件作品,也是最好的那個。

莫牙沒有閑着,他熟練的捻起金針,朝女人眼睛周圍幾個大穴刺去,如果老爹教的沒錯,女人又沒有騙自己的話,不出兩日,她就不再是個瞎子。世間會金針灸術的醫師不少,但卻沒有一人能有莫家家傳的本事,病情的輕重和金針刺下的力道息息相關,光這一針下去,莫牙就苦練了三年。

莫牙見女人眼圈隱隱透着青黑,又聽她說是七八歲失明,莫牙已經診出女人是睛明,太陽幾個大穴被日積月累的淤血堵塞,這才傷了眼睛看不見。世間除了莫家,沒有大夫敢在人的臉的用針,這也是為什麼女人看着是清貴殷實的出身,但卻找不到能給自己醫治雙眼的大夫。

人人都愛惜眼睛,女人生的那麼美,怎麼會作踐了自己好看的眼睛。

金針拔出,針孔處湧出幾滴黑血,莫牙擦去血跡,用白色的棉布把女人的眼睛一層層裹上,這時神蠱也已經完成了使命,饕足的爬回了銅罐子。

莫牙給女人左臉的傷口抹上厚厚的藥膏,莫牙今天應該很累,但他卻一點睡意都沒有,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聽這個冷淡的女人喊自己一聲“莫神醫”。

也不知道是安神散下的太重,還是女人確實太累了,她整整睡了好幾個時辰,醒來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很久,莫牙也睜着眼熬到了天明。

女人按住被裹得嚴嚴實實的眼睛,左臉的傷口也沒有火辣辣的刺痛,冰冰涼涼舒服了許多,她動了動唇,卻沒有向莫牙道謝。

女人想坐起身,身子一動懷裏掉下一個黑漆漆的物件,滴溜溜的滾向了莫牙的腳邊,莫牙彎腰去撿,手卻定在了半空中——那物件一股子焦糊味,黑不拉幾像是塊燒糊了的骨頭,莫牙生怕弄髒了自己的手。

女人急促的跳起身,揮舞着雙手朝莫牙走去。莫牙用兩根手指夾起那塊黑骨頭,他認出這是一塊龜骨,老爹喜歡用各種奇怪的東西泡藥酒,龜骨也是其中之一,可是自己捏着的這塊龜骨,上面的焦土都有半寸厚,送給自己都不要。莫牙把龜骨朝女人手邊扔去,露出嫌棄的表情。

女人卻像是重得了寶貝,摸到龜骨捧在了手心裏,鼻子裏吁出一口氣。

——“原來你是個卦師。”莫牙眨了眨眼,帶了些鄙夷之態。

女人端直身體,矇著眼睛的白棉布也掩蓋不了她的清麗姿色,好像比昨天還美了些,“我叫程渲。”

見程渲避而不提被自己看出的卦師身份,莫牙繼續道:“外頭的齊國還是迷信占卜異術么?該是日益如魔才是,看你年紀不大,居然也拽着塊龜骨頭裝神弄鬼?”莫牙瞥了眼程渲清貴的衣裙,“神婆子有些本事,找你算一卦,應該很貴。”

見程渲不應自己,莫牙狡黠一笑,“神婆子,你算出自己有今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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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買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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