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斯先生
史嬤嬤請到袁靈韻的過程其實很簡單。
……
她一路風塵僕僕,日夜趕路,終於趕到袁宅,還沒拿出晉陽的信物,就被第一時間得知消息的袁靈韻請到籠月小築。
齊玥站在湖邊,看着“浩浩蕩蕩”兩艘大船一路風馳電掣向湖心駛去,覺得自己前兩日日夜苦思進入無門的樣子真是弱爆了。
說好的性格古怪,不見外人呢,說好的孤傲高冷呢,袁靈韻你這樣上趕着很丟分欸。
星蘭在一旁安慰臉色明顯不對的齊玥:“娘子,聽說晉陽郡主和袁娘子是舊識,兩人許久不見,聽見郡主派人前來,袁娘子難免歡喜急切。”
“嗯。”齊玥還是很聽得進去勸的,她這個人只要是不涉及到蕭瑾,以及自身利益,平日裏為人處事還是頗為大氣的,心胸也夠寬。
不過,她很快就大氣不起來了。
這會,她已經被袁靈韻拒絕,雖說拒絕的借口很坑嗲。但齊玥並不死心,她是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那就三次。
劉玄德還三顧茅廬呢,她一個小姑娘怎麼就不能為了學問,再三求教名師呢。
即便最後仍舊不能打動袁靈韻,也能落一個好名聲。
齊玥年紀雖小,城府卻深,做什麼事都帶有很強目的性,不會白白付出心力。
可惜,計劃不如變化快,袁靈韻根本沒給她表演的機會,乾脆利落地教別人去了,把齊玥襯托成笑柄。
袁靈韻不收徒,和她收徒但卻不收齊玥,完全是兩種概念。
前者可以解釋成沒有師徒緣分,袁娘子性子清冷,一心做學問不願為外物所擾,所以不收徒。齊玥幾次求訪都不能改變袁娘子心意,這事雖然可惜,但真不丟人,還對齊玥名聲有益。
但是後者就不同了,袁靈韻收徒,卻不收齊玥,這說明什麼,說明齊玥不如人啊,根本不入袁娘子的眼。
嘖嘖,這人可丟大了!
完完全全地被嫌棄啊,齊玥這麼要面子的人,自認為貴女圈中首屈一指,哪裏受得了被別人比下去。
她實在是不甘心,就讓星蘭私下打聽。
星蘭尋了門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找到史嬤嬤跟前,話也說得很委婉。大意就是,她們娘子很崇拜袁娘子,可惜資質淺薄入不了娘子的眼,聽說袁娘子要收位小娘子為徒,這位小娘子一定聰慧過人,她家娘子想結交一番。
京師齊國府,史嬤嬤是知道的,而且齊玥的名氣也很大。史嬤嬤覺得郡主大概也很樂意李小娘子多認識人,多交朋友。
不過呢,郡主將李小娘子護得很緊,深怕被狼給叼走,小娘子的衣食住行全是郡主親力親為,簡直比服侍長輩還用心。作為郡主的貼身嬤嬤,第一等大嬤嬤,頭一號的人物,她也才見過李小娘子兩三面,還是背影。
史嬤嬤隱約記得那背影很寬廣,上下左右一邊寬,成球狀,遠遠望去,像是一頭大白豬,圓滾滾肉乎乎。
史嬤嬤還聽見郡主經常念叨,小孩子就應該玩,學習是次要的,反正有她護着,不識字也不打緊。
史嬤嬤甚至聽說,李小娘子沒事愛玩飛刀,經常在腰間圍着一圈大片刀,先來無事就飛人!
史嬤嬤不愛撒謊,所以她就直說了!
星蘭聞言,簡直要瘋,說話都磕巴起來:
“嬤……嬤……您太謙虛了!”
史嬤嬤那叫一個心虛啊,她還沒說,自家小娘子能吃呢,沒事就在山溝溝里晃悠。
從史嬤嬤這離開,星蘭一直處於頭重腳輕的狀態,若不是身邊人扶着,能直接栽倒在地。
——
聽說晉陽找她為個小丫頭啟蒙,袁靈韻是二話沒說立刻就啟程,若不是還要收拾些東西,跟父親母親等拜別,她當天就打算背着包袱跟史嬤嬤走了。
嗚嗚嗚,籠月小築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天天憋在家裏,她都快發霉長毛了。想到年,她也是一號風流人物,幼年時是族中的孩子王,追隨者上至接近弱冠的大孩子,下至還光着屁股蛋流着鼻涕的三歲小娃娃。
對於追隨者,她是來者不拒,只要是有她一口吃的,就有他們一口喝的。
當年籠月小築所在的湖還是一個魚蝦滿湖生機勃勃的地方,然後袁靈韻帶着人過來掃蕩一翻,魚蝦就絕跡了。
孩提時,她經常穿着一身青色胡服,繫着綁腿,頭上挽個小揪,像個假小子,來去像一陣風,刮來刮去,眨眼的功夫就不見蹤影。
若不是因為生得實在太好看,根本沒人將她當女孩看。
作為孩子王,她也受到過幾次挑戰,可惜,無論是文斗還是武鬥,對方都撐不了三回合。她彷彿天生帶着靈氣,特別聰慧,學什麼都特別快,一通百通。
連隨便在路上看別人比劃兩下子,也能悟出招式,她自創的破空腳威力極大,在最初時就已經顯示出來。
她堂伯家的大堂哥,曾挑戰過她的權威,被她一腳踹到湖裏,因為借力的功效,她出腳時並未用多大力氣,卻將重達一百斤的大堂哥踹飛出去,騰空而起,啪噠掉進湖。
當時湖裏養着她不知從來弄來的食人魚,經常餓着肚子,見有“食物”落水,蜂擁而至,烏壓壓一片,眾位小夥伴都驚呆了。
大家都被震住了,沒人敢上前,只有袁靈韻把鞋子一蹬,將手中烤羊腿扔給堂妹,交待一聲:“幫我拿着,我把人救上來再吃。”
說著像是一條銀魚輕盈入湖,在眾多虎視眈眈長滿利齒的食人魚口中將大堂哥救回。
兩個孩子爬上來時滿身是血,染紅了一整片湖。
大堂哥沒事,只是輕傷,而袁靈韻全身上下遍佈傷口,腳被啃了半隻,臉上還留了兩條疤。
袁先生袁夫人聞訊趕來時,就見她豪氣地抹了一把眼睛上的血,霸氣道:“我袁靈韻的人,除了我,誰也不能動!”
聞言,袁夫人幾乎昏厥。
此事過後,袁家上下一致決定,不能再讓這個禍害留在家裏了,於是乎,袁先生就帶着她走遍大江南北。
這就是袁靈韻隨父外出的真相。
袁靈韻體內住着一個奔騰的靈魂,她這輩子最恨托生為女兒身,行事束手束腳,這不能做,那不能做,活像個泥塑娃娃,一舉一動都活在別人的監視中。
孀居之後日子更是無聊透頂,父親怕她在婆家惹禍,在她那死鬼夫君嗝屁的第一時間,將她接回府,連孝都沒守。把她圈在籠月小築,還把連接小築和岸邊的橋給拆了,就留下一條小船進出,深怕她跑了。
嘖嘖,這也是當爹的。
袁靈韻每日在籠月小築里無聊,就看書,看完后還一頓嫌棄,嫌棄人家寫得不好。為了抒發憋悶,她就開始罵那些寫文章的人,罵那些大儒名士。
作為才女,罵人當然不能帶髒字了,所以她罵得十分為委婉。可能那些大儒名士內心都有點受虐傾向,非但不惱,反而一個個求着她罵,以被罵為榮。
誰要是能被袁靈韻罵一句,能興奮好幾年。
這樣過了幾年,袁靈韻又覺得無聊了,閉着眼睛回憶了一下幼時晉陽易容的步驟,自己捯飭捯飭,就易容成老婦人的模樣,還無師自通地學會變聲。
然後她就開始每天易容成老婦人的模樣外出瘋跑,這也是她能第一時間得知史嬤嬤進府的原因。
因為郡主有請,袁先生也不好攔着,不過還是和老妻一塊淚眼汪汪地拉着袁靈韻的手,一句一抹淚:“靈靈啊,千萬別再惹禍了,你這性子一定要改一些,別讓我和你娘死了也閉不上眼。”
“爹、娘,你們放心,我有分寸。”袁靈韻笑盈盈。
聞言,袁先生和老妻眼淚掉得更凶了,“你的分寸和別人不一樣啊。”
最終無奈,兩個老人家也不知要說什麼,只一遍遍叮囑:“要好好的,好好的,行事千萬要謹慎,好好的。”
……
在史嬤嬤離開的這段時間,李萱常聽九娘跟她講小旋風的故事,小旋風就是她那位還沒謀面的先生。
縱觀九娘馮老祖這一幫人,李萱已經不對這位袁娘子抱任何希望了,只希望她能手下留情,饒她一條小命。不過聽得多了,日日被九娘洗腦,李萱內心中還是不禁對這位袁娘子生出點期待來。
九娘說,袁娘子聰慧過人,才華橫溢,出口成章,是一位真真正正的才女。
因為實在太期待這位啟蒙先生了,李萱每天沒事的時候搬着小胡凳坐在門口,托着下巴等,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樣。
她多麼期望這個別莊裏能出現一個正常人啊,現在時間還短,有她前世二十多年根深蒂固的記憶加持,她還不算太歪。但是,她真的很怕,很怕再過幾年,自己會在九娘一眾人的教導下,完全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天啊,老天爺啊,求您趕緊派個正常人來拯救她瀕危的三觀吧!
很多時候,李萱都在幻想,幻想袁娘子的模樣,溫溫柔柔,滿身書香氣,琴棋書畫皆通。她會每天午後開着窗戶,靠在榻上手握一卷書冊,安靜地閱讀,偶爾累了,就抬眼望望遠處的青竹。
她經常穿素色衣裳,頭髮鬆鬆挽髻,說話輕言細語,會手把手教她習字,會在她默寫出論語時,溫言誇獎她。
……
可惜,想像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慘烈的。
距離袁娘子已經到來一個月了,李萱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場景——
涼亭中,擺放着冰,裏面還冰着涼涼的西瓜。
袁娘子、九娘、馮老祖、管家齊伯四人團團圍坐,圍着一張胡桌打馬吊。
“哈哈哈,胡了!”袁娘子把牌一推,開心極了,“快點快點,給錢。”
“每次都是你贏?”馮老祖一邊嘀咕一邊心痛的拿錢,這個月他林林總總,已經輸了上千兩了。
齊伯幫腔:“是啊是啊,不公平,馬吊是你發明的,欺負我們。”
袁娘子聞言眉毛一挑,把桌上的牌啪地一聲扣住,語氣不高不低,卻自有一種不可辯駁的氣勢:“那這樣好了,咱們換算比例,我贏了,你們輸我一文;你們贏了,我輸你們一兩。”
“好!”九娘拍手。
袁娘子一邊洗牌一邊收錢,不知怎麼就瞄到了李萱,沖她招了招手:“小萱萱,過來,先生教你打馬吊!”
李萱:→_→
有誰的啟蒙先生會教七歲的孩子賭博!!!
這坑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