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碎瓷
“這,這不合規矩吧,這是給您準備的糕點。”蘭芝後退半步,神色稍亂,卻立刻鎮靜下來應道。
綠綺注意到蘭芝異樣,聯想起今日跨火盆時的暗算,頓時如點爆的火藥,怒聲道:“怎麼,蘭芝姑娘還怕自己的點心裏有毒不成?避如蛇蠍似得。”
陸昭錦微微搖頭,綠綺聰明是聰明,這脾氣卻是太大,也太直率。
父親一直未曾續弦,家裏沒有主母當家,也沒什麼勾心鬥角,導致她自帶的丫鬟都少了幾分城府,易被人暗算。
“姑娘這是什麼話!”蘭芝當即委屈起來,“您是世子妃的陪嫁,也不好這樣誣賴人啊,這無憑無據的……”
“行了。”陸昭錦可沒空看她在這兒演戲,當年她新婚之夜卻突然腹瀉,想來跟吃了這東西脫不開干係。
若非有陸家家傳的止瀉藥丸救急,只怕當晚葉幼清更有借口逃之夭夭了。
她已非當年單純無知的小姑娘,入口的東西都先要嗅一嗅成分,所以她早聞到這糕餅里青桃花粉的味道。
想必等會兒吃的生餃子裏,還會有青桃葉,兩相摻和,她必然會腹瀉難安。
不過看蘭芝的反應,她似乎不知道這糕餅單吃無妨,想來是安排的人謹慎,兩邊不曾通氣,一旦事發也好脫身。
“綠綺是太過小心了。”陸昭錦一出聲,蘭芝鬆了口氣。
綠綺委屈地撇着嘴,正要開口辯解,見小姐瞪了她一眼,只好憋了回去。
“東西擱那兒,待會兒二爺回來,正巧可以壓一壓酒氣。”陸昭錦說完,便將蓋頭放下,全不給蘭芝出聲的機會。
綠綺瞪大了眼幾乎笑出聲來,俏生生地福身應了是,得意瞥了蘭芝一眼,將糕餅放到架上。
蘭芝張口欲言,卻不知說什麼。
難道說別給二爺吃,那裏有瀉藥?
這世子妃可真是厲害的緊,明明知道有問題,卻不聲張責問,直接一招釜底抽薪,玩得實在高妙。
拼着新婚之夜新郎腹瀉一晚,也要扳掉她們幾顆釘子,日後二爺身邊都是她的人,還不都隨她心意?
“怎麼,蘭芝姑娘留着,是想吃一塊?”綠綺站到陸昭錦身側,偏頭看了過去。
“不,不是的,奴婢去門外給您守着。”蘭芝迫不得已,垂頭倒退了出去。
“哼。”綠綺還有些忿忿不平,剛要說話,一旁綠喬拽了拽她的袖子,指着坐得端正,全無在家時隨性的小姐。
房裏除了她和綠喬,還有四個喜娘,遠處就是葉家端着喜盤的八個丫鬟,門外估計還有。
原來是眼睛沒走乾淨,綠綺也不是傻的,只好老老實實站着,不敢多言。
陸昭錦坐得筆挺,心裏卻叫苦連天。
她實在是餓得慌了。
之前沒有糕餅也就沒覺着餓,可現在餓勁兒被逗了上來,卻不能吃,陸昭錦餓的心慌,都快抬不動手了。
喝口水吧,有口水喝就好了。
陸昭錦正欲讓人倒茶,就覺得口中一陣香甜,似乎是一股清冽活泉淌入喉間,頓時解了口乾舌燥。
紅蓋頭遮住了她驚異的表情,怎麼回事?
陸昭錦閉上眼睛細細感受,口渴,想喝一口水。
很快,一口甘甜泉水從口腔兩側湧出,喉舌自然而然地將它咽了下去。
不待她驚訝,腦中便浮現了一片如碗底般的碎瓷,鋒利的斷處還染着她前世送命時的血跡。
陸昭錦也算見過世面,未曾大嚷大叫,冷靜地沉心看去,那碎瓷片如一塊懸浮於虛空中的大陸,上層遮蓋着裊裊雲霧。她彷彿從天而降,穿透雲霧,心神降落於碎瓷碗底。
這裏彷彿是一片荒蕪的放逐之地,只有半畝大小,卻有着肥沃鬆軟的褐紅色土壤。
田間彷彿被人開拓過,有着一行行的隆起,卻又似荒蕪多年,各色植株放肆生長,毫無規律可言。
正中是一口幾近乾涸的銀色泉眼,只有水盆大小,卻彷彿是鑲嵌在碗底的明珠,耀着熠熠銀輝,泉水正源自於此。
“這是哪兒……”陸昭錦喃喃道,她的心神彷彿是這片空間的主宰,時大時小,隨意變換視角。
很快地,她就將每一株植物大致掃了一遍,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不過應該都是些藥草,或許是碎瓷空間前主人栽種遺留下來的種子自行生長而成。
“小姐,您說什麼?”綠喬離她最近,俯身問道。
“啊?”唰地一瞬,陸昭錦彷彿穿梭了無數星空,心神回到了自己的身體,搖頭道:“沒什麼,幾時了?”
“酉時三刻了,想來二爺也該到了。”綠喬應道。
陸昭錦嗯了聲,掌心的蘋果不由攥得有些緊。
在她的記憶里,葉幼清濃眉鳳目,鼻樑英挺,生得極是俊朗。
但她現在能回想起來的,卻只有一張陰狠的怒容。
“陸昭錦,你家傳的萬毒丹,不是焚於大火中了嗎?”
“陸昭錦,我處處容你,你竟見死不救,看着我父親毒發身亡!”
“陸昭錦,你也配給我父親守靈?拿着你的休書,給我滾!”
陸昭錦眼中怒火熊熊,葉幼清絕不是一個糊塗的男人,但凡他關心的人和事,他總能將真偽分清。
而面對着陳氏的誣陷,他卻一字不辯駁不由她說。
是壓根不在乎她的清白吧。
他喪父,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所以毫無還手之力的她就成了那隻替罪羔羊。
前世休棄之辱,今生予你討債。
“二爺。”
“二爺。”
幾聲俏生生的喚聲由遠及近,不多時,身姿挺拔的男人便推門而入。
酒氣撲鼻,陸昭錦卻毫不驚訝,這點他倒同前世做的一樣。
畢竟出了幾番變故,陸昭錦謹慎為上,並不敢全以記憶中發生的事為模版。
“出去,出去,都給我滾出去!”借酒撒瘋,葉二爺慣用的闖禍手段。
當年他就是這樣將新婚之夜糊弄過去,葉侯事後得知,便是生氣,也無話可說,只是多賜了她些東西補償。
“哎喲二爺,這禮還沒全呢!”喜娘被葉幼清張牙舞爪地動作嚇到,也不敢近他的身,驚慌失措地喊着。
“無妨。”陸昭錦端正坐着,聲音似乎有些詭異:“綠綺,取我的金針來。”
葉幼清醉眼迷濛地回頭望她一眼,重疊的大紅人影晃動,好不模糊,“你,你說什麼?”
“我來為二爺,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