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NO.1 夢回
一張大紅蓋頭,一軸紅線繞裹。
鞭炮噼啪炸開,聲音自街頭傳至巷尾。嗩吶聲熱熱鬧鬧,一路隨着迎親的長龍出了知府的府邸。街道已經肅清,幾個扎着小辮兒的孩童挑着沒點亮的小燈籠在路中間唱着童謠,直到有大人過來把他們攆走,迎親隊伍繼續歡歡喜喜的迎着喜轎隨新郎官兒回府。
她就坐在轎子裏,手裏纏着那一團解不開的紅線。
四個轎夫腳力驚人,穩穩的控制着轎身,沒有絲毫顛簸。她丟了魂兒似的倚着轎身,睜開眼睛,明艷的大紅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又哭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喜轎穩穩的落了地。她知道,一輩子的命運恐怕成了定局。
綉着成雙成蝶的喜紅轎簾被掀開,氣宇軒昂的新郎官兒挺起胸膛,擺正了頭上的帽子,再去依着喜娘的吩咐,扯着紅線的一端,把她從凄苦中拽進了另一個冰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她的耳邊是老管家洪亮的聲音,等到喜娘把她牽進新房等待新郎官兒過來,她的心終於得到了片刻的安穩。“沈郎。”兩行清淚滑下,她攥緊了手裏的紅線,心如死灰。
外面是熱鬧的酒宴,屋裏的她突然有了輕生的念頭。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她對不起雙親,也怨他們生生的扯斷了自己的姻緣。誰說兩情相悅就要門當戶對。她扯掉了頭上的大紅蓋頭,甩開了那一軸纏綿的紅線。
什麼知府千金,她不要;什麼將軍夫人,她受不起。她要的,不過是和傾慕之人相好到老。哪怕他只是個剛剛考取功名的秀才。
“新娘子,你這是要去哪兒!”
屋子裏是兩個喜娘慌張的呼喊,她一路在不熟悉的將軍府邸放肆奔跑,幾次被拖地的裙擺絆倒,她忍着滿身泥土,在剛下過雨的泥濘里不停歇的逃着。前面是看不清的道路,後面是被驚動的家丁和喜娘。她自知不能逃脫,終究在井口停下,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
夜風陣陣,落地窗帘隨着涼爽的微風輕輕揚起。
漩渦般的噩夢悄然退去,快的叫人抓不住痕迹。她睜開了眼睛,微弱的燈光自客廳的方向透了進來。她轉了個身,偌大的床上,只有她規規矩矩的躺在其中的一邊。“沈郎。”她搖了搖頭,說服自己放棄那漫長無望的可能。
“伊人遠,相思苦,幾番離別,不忍盼歸路。十年相思百年渡,百年相思不忍顧。”又一聲嘆息,她坐起來把及腰的長發用模樣樸素的橡皮筋紮起,小心的聽着外面的動靜。
過了會兒,大概是始終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她踮着腳走出了公寓裏唯一的卧室。原來,客廳的燈並沒有被打開,那隱約透過來的燈光,是陽台的暖燈。
一個女人在那兒。她慵懶的倚着欄杆,望着外面的斑斕燈光,獨自喝着濃醇的咖啡。
女人穿着寬鬆的襯衫,剛好遮住她細長的大腿邊緣。她的頭髮剛剛燙過,每一卷波浪都尤其的細緻。女人的五官精緻且細膩,儘管美的並不驚艷,卻極具古典的韻味。今晚的月色不錯,女人望着星星點點的天空,深邃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林姑娘。”她輕輕走到了女人的身邊,帶着一絲靦腆,小心的窺探着女人臉上的表情:“這麼晚,姑娘還不歇息嗎?”
女人似乎很早就發現了她的存在,聽到她又稱呼自己‘林姑娘’,難免皺起了眉頭。“不是跟你說過了么?這裏不是你生活的那個年代,直接叫我清越就行。”女人把手裏沒喝完的咖啡遞了過去,並沒有在意這是她剛剛喝過的。“嗯?要嘗嘗嗎?味道不錯。”
濃郁的咖啡味隨風飄散,她接過林清越遞過來的咖啡,看着杯沿處留下的咖啡漬,臉頰微微發燙。“我,剛來這裏不過幾日,所以總是改不了那般習慣。林,不不,是清越。這是什麼茶?瞧着頗為古怪。”她嘗試着抿了一口,只覺酸澀濃苦,當即皺起了眉頭,把咖啡遞還給林清越:“好苦。”她抿着唇說。
見她眉頭深鎖,林清越笑了起來。燈光微暖,將她的側顏映的稍顯迷幻。“這不是茶,是咖啡。”她輕輕晃了晃手裏的咖啡,絲毫沒有忌諱它有沒有被別人的唇碰過,端起來又喝了兩口。“咖啡這種東西,提神醒腦。像這種黑咖啡,醇香味濃,是種不錯的享受。”
“我,我喝不慣。”她追逐着林清越的動作,把手放在欄杆上面。高樓下面的車笛聲隱約傳來,她望着這座城市的夜景,霓虹閃爍,點亮了她眸子裏的光澤。“想不到,這便是百年之後的光景。若放在舊時,當可媲美仙境。”
聽了她的話,林清越不可置否的勾起了唇角,不像在笑,又似是笑。“百餘年的變遷,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怎麼可能想像呢?人生數十載,哪裏經得起百年的滄桑輪變?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既然因為命運出現在現代,就該習慣這裏的生活。”
遇到她之前,林清越是名副其實的唯物主義者,她從來不信所謂的穿越時空,更不相信神明的驅動。直到把她帶回家,林清越相信了緣分,也相信了小說里的穿越的說法是真實存在的。“柳清鳶,清越清鳶。我們倆的名字,如果不認真區分,還真是挺像的。”她看着身邊的人,隨手抹去她脖間的碎發,“我說過,你是古代人這件事,是天大的秘密。千萬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行。本來,你連我都不該說的,既然說了,我會替你保守秘密。”
她沒有過多的思考,只是非常聽話的點了點頭。“我並未想過太多,方才對你透露全盤。你也說我們有緣,我名喚柳清鳶,而你是林清越。咱們的名字,當真像極。不過我也知道,你是好人。”她的語調輕柔溫軟,像一片不起眼的綠葉,在湖水中淺淺搖曳。
“我不是好人。”林清越喝光了杯子裏最後的咖啡,望着她的時候,時遠時近,抓不住應有的情緒。“這段時間,我會儘快讓你習慣這裏的生活。你的身份證會在明後天辦好,到時候就可以把合同簽了。”
柳清鳶對她的話懵懵懂懂,目光里自然而然的流露出疑惑。“合同?”她抿着唇,輕輕疑問:“那是什麼呢?”
“嗯...”林清越短暫的思考了一會兒,做出了自己的定義解釋:“合同,就是你們那裏所說的契約,和賣身契有些相像,又並非沒有自由和利益。換言之,它比賣身契不知好上多少。詳細的,我會在合同里做出完整的描述。放心,這份合同對你沒有壞處。簽了它,我將帶你走上明星之路。”
“明星對我不重要。這份合同,我會簽的。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讓我當牛做馬,也是應當。”柳清鳶小心的握住了林清越的手,看着她,滿臉的誠意:“你是唯一一個知曉我秘密的人,我相信你。”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還是說,古代人,都這麼單純。
林清越不可置信的望着柳清鳶,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破綻。可是,結果是讓林清越失望的。四目相對,她彷彿回到了最初遇見柳清鳶的那個晚上。
那個大雨磅礴的,悲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