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番外:刺青②
一溜兒馬車駛進了青崗縣城,停在了縣衙之前。
青崗縣的葉縣令帶着縣衙官吏,親自出迎。
若還鄉的只是一批宮女,葉縣令是用不着出迎的,可這一次回到青崗縣的,還有一位退役女官!
若女官退役后就不再與宮中聯繫,他也犯不着拍這個馬屁。可皇上三年前親下詔命,說什麼聖明天子當廣開言路,這些退役的女官、宮女曾得宮中訓教,知書識禮,故而她們出宮后也可作為天子耳目。還要她們每年寫一些民風民情呈遞宮中,以免天子久居深宮,不知民間疾苦,鬧出“何不食肉糜”之類的笑話兒……
瞧瞧!這擺明了就是讓這些退役的女官、宮女正大光明地向宮中告狀啊!
當年這道詔命,還曾受到朝中許多大臣的反對,引起了一波進諫風潮。但據說皇上在小朝會上舌戰群臣,大獲全勝,那些大臣只得灰頭土臉地退讓了!雖然這些退役女官和宮女不是御史,沒有彈劾朝中大臣的權利,可若是自己被她們告了刁狀,給皇上和皇后留下了壞印象,那對於自己的仕途也是大大的不利。
雖然他也有辦法叫這些退役的女官、宮女不敢亂說話,但好端端的又沒有利益衝突,何必把關係搞得那麼僵呢?少樹敵、多結善緣,才是為官之道啊!
所以,葉縣令就親自出迎了。
玄圭扶着一個負責護送她們的小太監的手臂,跳下了馬車。與葉縣令寒暄幾句后,便跟着他走進了縣衙的花廳。花廳中擠着二十來個人,玄圭的視線,在人群中逡巡了兩圈,才充滿疑惑地看着其中一人。
這個人……這個頭髮花白,黑紅色臉上滿是皺紋的男人,有一點像是自己的爹?旁邊這兩個男人……是自己的哥哥們嗎?
她不太確定!
分別十四年,幼時的很多記憶都已經模糊,各自的變化更是極大。她疑惑地細細打量了一下那三個人,還是不能確認,一時有點尷尬。如果認錯了爹,那就太可笑了!
葉縣令看出了玄圭的尷尬,心裏暗暗好笑,但出於搞好關係的目的,他便殷勤地為玄圭做了介紹:“於女史,這幾位就是你的親人了!女史在宮中十幾年,怕是已經認不得了吧?”
“多謝葉大人!”玄圭向葉縣令道了謝,微微苦笑,“是不大認得了!”
原來,這真的是自己的爹啊!
玄圭心裏覺得很陌生,卻還是有禮地上前行禮:“爹!”
玄圭的爹叫於得福,他局促地搓了搓手,“唉!唉!”地應了兩聲。他看着容光照人、舉止斯文、穿着綢緞衣裳的玄圭,心裏總有一種自己在做夢的感覺:這……真是自己的女兒?這可真是草窩裏飛出了金鳳凰!
“爹……這兩位是?”玄圭看着她爹旁邊的兩個男子,問於得福。
於得福回過神來,忙又給她介紹:他身邊那兩個男子,果真是玄圭的哥哥大柱和二柱。
交割完畢,從縣衙里辭了出來,坐上了於得福等人借來的一輛驢車以後,玄圭才細細問起了家裏的情況。
玄圭在家中姐妹中間行二,閨名就叫二丫。她上面有一個姐姐大丫、兩個哥哥大柱和二柱。當年玄圭離家入宮時,下面已經有了一個妹妹三丫、一個弟弟三柱。她入宮以後,她娘又陸續給她添了一個弟弟四柱、兩個妹妹四丫和五丫。可惜的是:最小的五丫沒有站住,三歲的時候病死了!
玄圭聽到這裏的時候,忍不住感嘆:她娘還真是能生,四兒五女,九個孩子!這可比皇後娘娘厲害多了。
如今,大丫已經出嫁,兩個哥哥也已娶了嫂嫂。三丫也嫁人了。他們還給玄圭也看好了一戶人家,就等着那家人相過玄圭以後來下聘!
玄圭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心裏有一點不快:等那家人相過自己就來下聘?難道這件事不需要問問自己的意思嗎?
“爹,你可知道皇上早已下旨:退役宮女婚事自主?這樁親事,若是我不同意,那是成不了的!”醜話必須說在前頭,免得將來她爹她娘自作主張,事情鬧大了反而更傷感情!
於得福訕訕地一笑:“以前聽說過!縣令大人把我們召集到縣衙后,又說了一次!可我們不是沒給你定親嗎?”
“那就好!”玄圭微微一笑,緩和了語氣,“那戶人家是什麼個情況?”
於得福臉上露出一點得意的神色:“就是靈興鎮上開酒坊的張大戶家。他們家的大少奶奶去歲難產死了,想說了你給他家的大少爺做續弦。你放心,他家前頭那個大少奶奶只留下了一個丫頭,礙不着你的事!”
張大戶家是個什麼樣的情況,玄圭離鄉多年,自然一無所知。對於張家這門親事,她不置可否,決定瞧過了以後做決定。但自己還沒有回家,張家就上門來提親了,這動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你們怎麼攀上張大戶家的?”玄圭便問她爹。
她爹還沒有說話,大柱已經得意洋洋地搶先說了:“二妹妹你可不知道,如今,你們這些從宮裏出來的退役宮女可吃香了!說你們模樣周正,嫁妝豐厚,還個個識文斷字,寫信寫狀子沒有不會的,算起賬來比那些賬房先生還厲害。娶了你們,還能跟宮裏和官爺們攀上點關係,以後不怕被人隨意欺負!那些大戶人家都說,娶了你們,比娶了那些門當戶對的小姐還划算呢!”
二柱見他說了半天也沒有回答玄圭的問題,忙道:“大哥說得沒錯!我聽張家的人說,你們的名單剛送到縣衙,那些大戶人家就千方百計地打聽清楚了,託了媒婆去說親呢!不是我們攀上張家,是張家主動派了媒人來說親的。”
玄圭暗道一聲好險!若非皇上有旨,退役女官和宮女的婚事自主,那是不是自己一回家,就有一樁婚事等着自己了?又想:這樣的情形,皇上和娘娘是不是早料到了,皇上才會下那樣的旨意?!心裏的感動又增加了一層。
於得福的臉上也笑成了一朵菊花。
到了靈興鎮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來不及趕回家中。玄圭等人就借住在了鎮上一個親戚家裏。論關係的話,玄圭得叫那家的家主一聲族叔。
於族叔對玄圭一家十分禮遇,特地準備了好酒好菜,給玄圭接風洗塵。
小門小戶招待客人,通常是男客們在堂屋裏喝酒,女眷和孩子在廚房裏另擺一桌。
如今被接風的是一名年青女子,幾個大老爺們又很好奇玄圭在宮中的生活和經歷,不想把玄圭弄到廚房去吃飯。可讓她與男客們混在一桌似也不妥,便從權:在堂屋裏擺了兩桌酒,男客一桌,女眷一桌。
三杯酒下肚,大家便問起了玄圭在宮中的生活。玄圭揀能說的,給大家吹噓了一下。
“皇上長什麼樣子?皇後娘娘又長什麼樣子?”
玄圭便道:“皇上英武不凡,皇後娘娘既美貌又和氣。”皇上皇后具體長什麼樣子,她卻一個字也不說了!
“你在皇上身邊侍候過嗎?”
玄圭:“沒有!我是在娘娘身邊侍候的。”她直接省略了具體侍候了多久的時間。
“侍候娘娘要做些什麼呀?”
玄圭:“娘娘身邊侍候的人可多了。我就給娘娘端茶遞水而已,別的事有別的宮女做!”
於家眾人感嘆皇家的排場。於族叔便賣弄自己的見識:“我聽說大戶人家之中,一概如此!端茶遞水的,專管端茶遞水;管梳頭的,專管梳頭;分毫也不得錯亂的!”
於大柱便說:“怪不得宮裏要徵選那麼多宮女入宮呢!可有專管倒夜壺的?”
於族叔的大兒子跟他頗熟,笑罵道:“便是專管給皇後娘娘倒夜壺的,身份也比你家那丫頭片子貴重!”
玄圭繼續笑而不語,並不打算告訴他們:娘娘的浴室里有抽水馬桶,並不需要人倒夜壺的!
眾人又說笑了一陣,於族叔搖頭笑道:“有一件事情,我沒有想明白:宮中花那麼多銀子、那麼多年時間栽培你們這些宮女,為何年滿二十就都放出宮來?皇上這筆賬,算得不夠精啊!”
玄圭笑而不語。對於這個問題,雖然她早已心有猜測,但既然只是自己的猜測,不是皇後娘娘的明旨訓示,她便不能說出來。
於嬸子便說:“正是呢!我記得當年徵選宮女,是徵選六歲到九歲的。歷來選宮女,就沒有選過年紀這麼小的!當時還有人嚼舌根說:莫非皇家也喜歡養童養媳?萬萬想不到,二丫這麼早就被放出宮了!皇後娘娘是不想你們誤了終身吧?”
玄圭微笑:“正是呢!”
第二天,玄圭回到於家庄以後,家裏的老老小小和親戚朋友都到庄口來迎接她,族擁着她回到了家裏。讓玄圭很開心的是:她娘身體還挺好。
已經出嫁的大丫也帶着男人和孩子回來了,玄圭問她:“你過得好嗎?”
大丫有些得意地對玄圭說:“我婆婆原還嫌我娘家窮,嫁妝太簡薄了,整天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是打就是罵。可自從知道你做了女官,今年就要回鄉的消息,再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也不怎麼罵我了!”
玄圭有些無語:大姐的追求這麼低?但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免得挑動了大丫心中的不滿和不足,平白增添些煩惱。
她道:“那就好!三丫嫁的是什麼人?怎麼今天沒有回娘家來?之前問爹和大哥二哥,他們都是支支吾吾的!”
大丫的臉色沉了下來,她抓住了玄圭手,神情中帶着兩分乞求:“二妹,你要是做得到,就幫幫三丫吧!”
玄圭神情一凝:“三丫怎麼了?”
大丫道:“你走了幾年後,爹大病了一場,家裏實在沒錢了!娘就把三丫賣給了縣城裏的一個大戶人家做丫環。前年的時候,三丫不知怎麼的,得罪了那家少奶奶,被那家的少奶奶嫁給了一個爛酒鬼。去年爹和大哥二哥去看了看三丫,說三丫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