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華燈初上,蘇岩駕着車一腳油門踩進滾滾車流里。霓虹閃爍,光影交織,路燈投下來的光斑以看得見的速度隨着車身消逝。開到交叉路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選擇了左邊那條路,回自己家。
樓下的保安正捧着飯盒吃湯圓,熱騰騰的蒸汽熏到他的眼鏡片上,一片霧蒙。蘇岩輕輕敲一下窗戶,他被嚇了一跳,匆忙把飯盒往身後藏。等霧氣散去才看見蘇岩嘴角噙着笑正看他。一時不太好意思,低下了頭。
“元宵快樂。”蘇岩又敲了敲玻璃給他做口形。
他咧着嘴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和一點猩紅的牙肉。帶着冒泡的傻氣給蘇岩回一句:“元宵快樂。”
蘇岩放鬆了心情,哼着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調調,一出電梯口,腳下一頓,差點就地栽倒。
她家門口地毯上坐着一個人,雙手環膝,把頭埋進胸膛與膝蓋的空隙里。
“林。”她輕輕推了推他。
她一向這樣叫他,而他似乎不喜歡這樣的稱呼,聽起來淡漠疏離。所以在他們*交聯纏綿的時候,他總是以各種方法威逼她叫“親愛的”、“老公”一類的詞語。她是能屈能伸,意識不清楚的時候叫什麼都行,但翻個身就不認賬了。他為此沒少懊惱。
林兮南睜開眼睛,她的面部輪廓逐漸變得清晰。意識到自己在這裏睡着以後,他騰地一下子站起來。但是長時間蹲坐的姿勢讓他腿部供血不足,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蘇岩伸手圈住他的腰以保持平衡。
他們的姿勢很奇怪。林兮南雙腿彎曲,一手攀住蘇岩的肩一手側垂。蘇岩的雙手都環在他的腰上。由於姿勢限制,林兮南的位勢比蘇岩矮了整一個頭。她的下巴正好抵住他的額頭。
短暫的麻痹接除以後,林兮南站在蘇岩身後,她低頭在包包里掏鑰匙。林兮南能看見她露出的那一小截光滑白膩的脖頸。
“飯局結束得早嗎?怎麼來了不給我打電話也不自己進去。”
蘇岩把鑰匙仍在吧枱上邊走邊問。林兮南支吾了兩聲,把身子陷阱沙發里。蘇岩在廚房熱了兩杯牛奶,端給他一杯。
“喝點熱牛奶,可以緩解焦慮。”
林兮南抬頭看着她。水潤潤的眼睛裏閃着無數細碎的小星星。該死的閃亮。他苦笑一下接過杯子。
“我看起來很焦慮嗎?”
蘇岩咬着唇低頭,悶悶地說:“有點兒。”
她盡量不去看那雙眼,怕在裏面讀到受傷的信息。真的,她怕自己傷了他。
也許,已經傷了。可她不樂意看見他的傷口。
寂靜中,輕嘆了一口氣,長臂一伸把蘇岩撈進懷裏牢牢地圈着,輕咬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說:“祖宗,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呼吸的熱氣弄得蘇岩脖頸很癢,她縮着身子想躲,可她躲一分,他圈住她的手臂就縮緊了一分。
“放開點兒,我呼吸不上來了。”她有點喘氣。林兮南稍微鬆開了禁錮的力度。
“前兩天黃健華給我帶他媽包的餃子了,真好吃。就因為這個我才愛上韭菜雞蛋餃子蘸醋。”她試圖引一些不那麼敏感的話題,可一開口就錯了。
她背後可是坐了個大醋罈子。
林兮南沒接話,有點冷場。蘇岩試着掙脫他的懷抱,扭過頭去看他。他稍微鼓着臉頰,像只受氣的包子,耳垂髮紅。
完蛋了。蘇岩想。
“那個,他是我同事,就是……”
“就是上次抱着你的那個。”林兮南打斷她的話。
蘇岩:“……”這算不算越描越黑。
她把心一橫。黑死我算了。
“對,就是他。我愛吃他媽包的餃子。”
“所以你也愛他?”
林兮南睜大着一雙眼睛盯着她的唇,生怕從她嘴裏蹦出個他不愛聽的詞兒。蘇岩被他逗笑。
“親愛的林先生,你是在吃醋嗎?”
林兮南挑挑眉,未置可否。一副我就吃醋的樣子。他都吃他一罈子醋了好嗎,她鼻子那麼靈,怎麼就沒聞到點味兒。
蘇岩樂了一會兒,收住了笑。牽起他的手慢慢舒展開,與自己的手掌心相對,十指交叉用力緊握住。
這樣子掌心會不會長出纏綿的曲線,他就能明白她的心。
“我不是不想隨你去見你父母。但是你知道,我們太快了。我相信你足夠愛我,包容我,縱容我,寵我。但是林,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對我了解多少呢?我們都是有內心史的成人,都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天生就會帶着面具偽裝。一旦我們在一起,我就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但那時候你要是突然發現我們不是一類人。林,我不敢去想像這樣的後果,那是我無法承受的。我們從事不同的職業,也許有不一樣的三觀,未來一起生活的日子,這些都有可能成為我們的阻礙。我想你幸福,而不希望你有後悔的一天。”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把頭垂在他的胸口,聽從他胸腔里發出來一陣陣有規律的跳動聲。
良久,他的溫沉如水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祖宗,你不後悔,我就不會後悔。”
熱切的吻從她的額頭一直延伸到兩片柔軟的唇瓣上。他只是淺嘗輒止,蜻蜓點水一般點了點,給她無言的支持與鼓勵。
蘇岩的眼眶微紅,擁住他輕聲說:“謝謝你。”
他揉揉她的發頂,嫌棄她傻氣。
“再過兩年,我二十八歲的時候我們結婚吧。”
“恩?”林先生以為自己幻聽。她剛才是在跟他求婚嗎?
求婚了?
他呆住了。蘇岩掩着嘴笑,花枝亂顫。一個跨步就從他身上下來撿了桌上兩隻玻璃杯往廚房去。
再過兩年,等我們再成熟一點,足夠了解對方,確定要牽着對方的手一起走下去。我想給你一個能確定的未來,確定我一直在你身邊,確定你能一直這麼寵着我。
林兮南回過神來后夜跟着進了廚房,從背後環住她的腰身,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眼眸里明亮又歡快的笑意像是要溢出來一樣。
“為什麼是二十八歲呢?”
“恩,因為站在醫學的角度上來說,二十八歲是女性最佳的受孕時間,會生出聰明又漂亮的孩子。”
接二連三的糖衣炮彈把林兮南打的七零八落的,先前來的時候,心像是缺了一個口子,滿滿都是失落,但是現在,甜美的泡泡一個個在他心裏升騰破裂,猝不及防地下了一場糖雨,把他甜得找不着北。
那天晚上,林兮南摟着蘇岩睡,抱得很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緊,嘴角勾勾兩頭往上翹,像是上弦月一樣。
過了幾天,蘇岩和黃建華商量了一下將手裏已經掌握關於抗生素事件的資料提交給相關部門。他們的本職工作畢竟是醫生,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查清楚這件事情是不可能的,不如提交給相關部門,讓他們去查,比自己像無頭蒼蠅一樣來得快。
但有件事情她還是耿耿於懷的。這天早下班,她特意繞到音響店挑了兩張cd。實體音響店在電子音樂的衝擊下漸漸走向下坡路,音響店已經很難找到了。正版的cd太貴,大家都喜歡買盜版或者是去網上下載電子版的音樂。現在真正享受音樂的人已經很少了,大多數就是聽那個調調。程知遙算是僅存的古典音樂伯樂,往年他生日,蘇岩都是挑幾張出彩的cd送他。前些年送他一張《天國的女兒》他聽了好幾年。
因為蘇岩沒預約,被攔在門前,小護士給程知遙打電話,他正在上手術。蘇岩就耐着性子等,一直等到十點,程知遙一臉疲憊地走出手術室。見到蘇岩,多少有點驚訝。因為他和范曉菁離婚的時候,蘇岩拿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他,到現在都烙印在他腦海里。
那眼神,是責怪與不屑。
他邊朝她走邊甩甩肩膀,笑着問她:“怎麼來了?”
蘇岩從包包里掏出兩張cd拿在手裏晃了晃。“感覺這兩張新出的cd想要來見見你。”
程知遙輕笑一聲。“你呀,還是這麼鬼馬。”
他領着蘇岩往她辦公室里去。蘇岩第一次到他的辦公桌,寬大的黑色木質漆桌放在落地窗前,兩邊是兩大排書櫃,全都放着大部頭的專業書籍。再往前是一組會客用的皮質沙發和一張黑色的茶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
蘇岩指指茶具:“怎麼學起老頭喝茶了?”
程知遙笑笑。“以前岳父留下來的。偶爾來就診的人喜歡喝茶,就給留着了。”
“哦。”蘇岩低聲應。眼光朝門邊立着的衣帽架掃去,那件做工精緻,質地考究的手工西裝上,沒有袖扣。
“怎麼突然想到來看我?”程知遙打內線叫了兩杯咖啡,轉過頭看着蘇岩。
蘇岩說:“沒事兒就不能找你?”
程知遙抱着雙臂看着她。“一般來說,以前是可以的。但是現在,你恐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蘇岩苦笑了一下。“師兄,我們已經這麼疏遠了嗎?”
程知遙就這麼定着看她,旋即在唇角開出一朵花。“你長大了,我也老了。時光就是把殺豬刀啊。”
前台的小姑娘正好送了咖啡過來,蘇岩低頭啜了一口。真苦。
見她皺眉,程知遙解釋道:“不好意思啊,平時喝苦咖啡喝慣了,沒放糖。我讓她再沖一杯過來。”
蘇岩搖搖頭。“我有事找你。”
程知遙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指了指前面的會客沙發說:“坐下來談談?”
“不用了,就幾句話的事兒。我記得以前范曉菁買了一對袖扣送你,我很喜歡,打算買一組,但是沒貨了。他們說只要有型號就可以定做,想問師兄拿來看看型號。”
“這有何難。”他大步走向辦公桌在抽屜里取出一個錦盒遞給蘇岩。“拿去吧。倒是你竟然會買袖扣?有男朋友了?”
蘇岩點點頭。
程知遙哈哈大笑。“看來丫頭是真長大了,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哪天帶來給師兄看看,師兄把你把關。”
蘇岩含糊地應着,仔細盯着袖扣看,把它與記憶深處那個模糊的畫面重疊起來。
果真是他!
她沒待多久,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蘇岩走後,程知遙拿起那對袖扣在手裏把玩,眼底一片漆黑,看不出情緒。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輕笑出聲,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是我。你替我查查天歌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