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起數螞蟻
安寧閣不遠處一幢孤獨的小屋子，是李季歆的住處。她打開窗戶便能看見不遠處安寧閣里出入的美人們，還有中間那棟精緻的小閣樓，是沈瑤珺的閨房。
她將懷裏的滅世匕首拿出來，找了個偏僻的角落藏起來，想想只要賺夠了錢滅世就是她的，傻公主也變成了可以忍受的人。
春季的天氣變幻莫測，時晴時陰時雨，明明夜裏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雨，早晨又是天朗氣清。
青書讓人給她送來了早膳，又讓人給她托話，說是長寧公主今日不想讀書，要去後花園玩，女傅若是有空，便一道過去。
她李季歆能有什麼事？無非是擦擦匕首睡睡覺，晒晒太陽淋淋雨，十兩金子的俸祿，皇宮裏可不是請她來遊山玩水的。青書沒有硬說要她去，可她分明看見了一把利劍指着自己的喉嚨，拿着劍的人發出陰險的笑聲：你不過去就完蛋了！
於是她伸了個懶腰去了後花園，今天的傻公主無比地乖巧，一個人蹲在地上玩，青書站在一旁笑而不語。
“李女傅來了。”青書朝她微微頷首，早晨還是陽光明媚的，一會兒突然被烏雲遮住了光，掛起了森森的冷風。
地上的傻公主抬起頭嫣然一笑，朝着李季歆伸出手：“我的美人兒來啦！”
“公主，要叫女傅。”青書在一旁輕輕地提醒。
“美人兒女傅是來陪阿瑤玩的嗎？”傻公主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晃得李季歆眼前一亮。
總覺得“美人兒女傅”之類的稱呼，像是再調戲自己呢！
天吶她竟然被一個傻子調戲了？
於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回答：“公主，臣是為您傳道授業解惑的師，請您能尊重臣。”
傻公主抬着頭茫然地看着她，轉頭就問青書：“青書青書，美人兒說她自己是獅子，獅子很兇猛了，美人兒不是獅子！”
李季歆：“……”
青書報以抱歉的微笑：“李女傅，公主她不懂何謂傳道授業解惑。”
李季歆蹙着眉頭有點兒不愉快：“青書你一直在公主身邊，應是對她比較了解的，她為什麼會想到獅子？”
青書只淺淺的笑笑：“李女傅知道太子太傅湯衛國湯大人嗎？”
李季歆點點頭，她自然是知道的。
只聽青書輕笑出聲來：“有一次公主遇上了太子殿下，湯大人伴其左右，公主撲上去就咬了湯大人一口，邊咬邊喊他湯喂狗，自此以後但凡湯大人遇見公主就繞道走了。你要是問我為什麼喊他湯喂狗，公主自有她的想法，我一個侍女怎麼知道。”
無非就是告訴李季歆，長寧公主是個傻子，傻子在想什麼，正常人怎麼知道？
想來也是，李季歆在心裏默默地為湯喂狗大人鞠了一把辛酸的淚水，忽然覺得這傻公主沒喊自己死美人已經是頗給面子了的……
傻公主還蹲着，天上又打起了悶雷，烏雲蔽日，又是逃不過下雨的命。
春天多雨水，下雨之前，螞蟻在地上排起了長長的隊。御花園這地方多是花草泥土，原本蟲鳥就多，更何況螞蟻。
傻公主蹲着的地方，一整排的螞蟻在搬家，而她興緻勃勃地數着螞蟻。密密麻麻的，怎麼數的清？
她便朝着李季歆招了招手：“美人兒，快過來幫我數螞蟻。”
青書匆匆跑過來想要扶起她：“公主，地上臟。”
傻公主便不開心了：“誰說髒的，你看它們都在地上爬呢！”手指指着一排螞蟻長隊，說得理直氣壯。
青書繼續抱歉地笑笑，李季歆便走了過去。
看到李季歆過來了，傻公主露出心滿意足地微笑：“一二三四五，幫我數清楚，數清楚了才准你起來！”
公主雖傻，依舊是個霸道的主。
李季歆攏了攏眉頭，她為什麼要聽一個傻子的話？
於是拍了拍膝蓋準備站起來，只聽得青書在一旁幽幽地開口：“剩下的一百九十一個女傅里，一百零一個因為沒有聽從公主的命令而被罷免。”
還沒站起來的李季歆又蹲了下去，她的腦海里都是那把匕首。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李季歆……不過就是為了一把匕首……折了膝蓋……而已。
想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
於是乎，這個青衣女子蹲在地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螞蟻，跟個傻子似的數個數，傻公主站在一邊拍着手笑：“青書青書，你看美人兒真傻！我答應過母后要讓她成為一個正常人的！”
李季歆沒說話，她想她最多能熬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拿到十兩黃金立刻走人，十兩黃金足夠花蛇山吃上好幾年的大米。
至於這個傻公主，誰愛伺候誰伺候去！
她平復了心情，都忘了數到第幾隻螞蟻。
還未數全了螞蟻有幾隻，只聽得外頭太監尖着嗓門吼了一句：“皇上駕到！”
李季歆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皇帝就已經站到了跟前，看着蹲在地上的李季歆和一臉懵懂的沈瑤珺，神色微怒：“這是在幹嘛？”
傻公主無知無畏：“父皇父皇，美人兒在數螞蟻！”
“你就是皇后剛剛替長寧招的女傅？”皇帝顯然很不滿意，一個傳道授業的女傅，竟然有失儀態地蹲在地上數螞蟻，成何體統！
李季歆尷尬地笑了笑：“正是。”
“這是在幹嘛？”皇帝龍顏大怒，“公主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李季歆一愣，顯然的，傻公主的話是命令，那皇帝的話更是。
若是惹怒了皇帝，別說十兩黃金了，就是她脖子上的腦袋也留不住！
“臣這是在給公主上課。”李季歆臨危不亂，並不站起，保持着數螞蟻的姿勢俯瞰大地。
“哦？”皇帝冷笑，“朕倒是要看看，你這上的是什麼課！”
一長排的螞蟻隊伍有條不紊地挪動着，天上悶雷滾滾，有一刻氣氛是肅殺的，就好似會有落地雷將這東洲大陸劈成兩半！
她從容不迫地開了口：“眾生芸芸，皆為螻蟻，然，正是這眾生建立起了一個東洲的王朝，掌權者愛民如子，權力才可穩固，就像這螻蟻的隊伍，公主只蹲在此處看着數着，就不會打破他們的隊伍。但若上位者心狠手辣剝削人民，就像用火燒了螻蟻的隊伍，勢必會群起而攻之，因而出來一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公主雖是女子，但身在此處，便要懂些治國之道，治國之本是治人，公主雖心智不全，但面對螻蟻卻無孩童水沖火燒的頑劣性，這邊足以說明，公主是仁慈的。”
皇帝被李季歆說得一愣一愣的，還有那個莫名其妙被誇獎了一番的傻公主，心裏卻不怎麼美妙。
皇帝便只笑笑：“明鏡高懸，映世間百態，芸芸眾生皆螻蟻。朕不怪罪你了，本來今日便是聽說皇后替長寧選了新的女傅，朕過來看看。長寧的女傅少則一個時辰多則三日，朕還希望李女傅能在長寧身邊多伴些時日。”
“臣自當儘力。”李季歆恭敬地回答。然後一邊回答心中還是為自己憤憤不平，多伴時日？不不不，拿了錢就走！立刻！馬上！
趁着皇帝還在，而自己剛發表了一番言論的李季歆昂首挺胸地站了起來，衝著傻公主指了指地上的螞蟻：“公主，現在輪到您來數螞蟻了。”
沈瑤珺一手揉了揉裙角，她本是想讓皇帝責怪李季歆的，沒想到這個出身貧寒的新任女傅看起來純良無害，實則……
傻公主嘴一撇，眼淚簌簌地往下流：“父皇，那螞蟻好可怕，我不要去。”
“我東洲素來崇尚尊師重道，阿瑤乖，聽女傅的話，多學些人情世故賢者聖訓，對你有好處。”
沈瑤珺抬頭望了一眼李季歆，她就站在那裏，笑得溫和善良春風滿面，明明……明明是個看起來極容易擺弄的人啊……
她噘着嘴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了過去，皇帝哪有這閑工夫陪她們在花園裏鬧，轉身便走。
李季歆一個伸手就把傻公主按在了地上，白凈的臉蛋差點碰到了地上的螞蟻隊伍。
“公主，皇上都讓你好好聽我的話了，那麼，就勞煩公主在此處數清楚這地上螞蟻的個數了。”她笑得心情舒坦，真當她花蛇山上來的人好欺負，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花蛇山不被江湖重視是因為它窮，可誰不知道花蛇山的武功和當年魅惑眾生的花蛇夫人！
“我不……”傻公主掙扎着想要逃脫。
然，李季歆可是花蛇夫人的大弟子，深得花蛇夫人真傳……莫說是入傻公主這般嬌俏的女子，就算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都未必逃得過她兩根手指！
“青書救我！”傻公主在李季歆手下苦苦求救。
李季歆悠悠地嘆了口氣：“公主啊公主，你若不犯我就能好好地當一個傻公主，若是犯了我就算是傻公主又如何？乖，你剛才怎麼讓我蹲在這裏數螞蟻的，現在就數回去，若是數不清楚呢，一會兒可就下雨了，臣可就要打着傘坐看公主您在雨中找螞蟻了。”
她笑起來很好看，眉眼之間如秋水盈盈，毫無江湖中人的野性。
方才還一口一個美人兒的傻公主頓時沒了脾氣，在李季歆手中掙脫不得，只能放聲大哭：“美人兒是個壞蛋，我不喜歡美人兒了，我要去告訴母后嚶嚶嚶。”
“哭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李季歆輕鬆愜意地看着她，“公主，臣這可是在給您上課。”
“美人兒是壞蛋！美人兒是魔鬼！”傻公主哭得梨花帶雨，“嚶嚶嚶，我要把美人兒拿去喂狗！”
李季歆依舊掛着溫柔刀一般的笑容：“公主繼續罵，等罵到下雨了，可就不是數螞蟻，而是去洞裏找螞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