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種疑
等郎中來了,蹲在地上診脈,眉頭皺的能夾死個蒼蠅。
萬氏昏了,真的昏了,流血過多又身體虛弱。
郎中嘆氣,直言這是多年吃不飽睡不好不分晝夜勞作才能把身子糟踐成這幅破敗模樣啊。
人群看向花老頭和李氏的目光頓時意味深長起來。
花老頭臉漲成紫皮核桃,只覺得老臉都丟盡了。
李氏想罵,可一想到花長芳還沒定親,好歹忍住了。
花雲示意花雷,讓花雷一句一句的問,郎中便把萬氏的身體狀況一條一條說的清楚,好吃好喝,閑着啥重活也別干,養個三五年就能補回來些。再這樣繼續下去,不出個七八年,直接埋了吧。
幾個孩子就跟過了毒似的盯着花老頭和李氏看。
李氏緊抿着嘴不說話。
郎中當場下了藥方,可憐大房一家,加了幾味好葯,還多開了量。說完只看花老頭,拿錢呀。
“叔,診費誰出?葯錢誰給?”
村裡人都盯着呢,花老頭無法,只得示意李氏給錢。
李氏痛的似割肉,板著臉扔了二兩,怨毒的模樣活似郎中挖了她祖墳似的。
郎中氣着了,故意道:“叔,我開的都是便宜葯不值錢,只是止血養傷的,那麼大豁口呢,得多吃些日子。想你家大媳婦活命,大棗枸杞燉肉,老母雞煮湯,雞蛋骨頭不能缺,咱只是建議,還要不要你大媳婦活命,您自己看着辦。”
花老頭要吐血,卻也知道是李氏的舉動惹着了郎中,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郎中,他還得好言好語送着。回頭瞪了李氏一眼。
“行了,傷也看了,錢也給了,都回吧。”
花雷得了花雲示意,又站了出去:“祖父,郎中的話您也聽見了。還請您可憐可憐,弟妹都小,我們可不能沒娘。好歹給點兒吃的給娘補補身子。”
花老頭怒道:“回家說。”
花雷趁着人都在,說的明白:“祖母前些天就讓我們吃自己。這糧也不給,菜也不給,錢也不給,我們喝西北風呢?這幾天吃的一捧雜糧還是借來的,見天的吃野菜,沒個鹽巴油腥的,咋補身子?”
“多金貴的人,不就是頭破了淌個血?花了足足二兩銀子。當她是千金大小姐呢?還補身子,鄉下婆娘補個啥?回屋躺會兒就沒事兒了。別沒事就作,一個個吃裏扒外眼裏沒老人的…”李氏快忍不住了。
花雷譏諷一笑:“你們吃的是我爹種的我娘做的,穿的是我娘洗的。前院後院都是我娘收拾的,菜是我娘種的,豬是我娘喂的,雞是我娘春上抱的。祖母讓我們自己吃自己,祖父,您說說,我們拔個菜,燉個雞,殺頭豬沒錯吧?”
花老頭嗓子眼堵了,他咋說?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裏都沒活嗎?有什麼好看的?要是沒人見着,這個死孩子怎麼收拾不是?
最後還要臉面的花老頭許了一隻雞二十個雞蛋,菜地任吃,一袋糧食才讓花雷閉了嘴。
背起萬氏,臨進門前,花雷又道:“我娘傷的厲害,至少三個月不能幹活。祖母,你們吃喝自己張羅吧。”見李氏要翻臉,冷笑道:“我都沒見過幾個嬸子下過幾次廚房,祖母就不想享享她們的福?”走過時,在她耳邊低低道:“我可是不小心聽見哪個說:幸好有大嫂那個傻的,不然誰樂意伺候那死老太婆?”
李氏眯了眼:“你胡說。”
花雷扯了扯臉:“祖母,我可是敢拿我們房的人發誓的。”
“哪個說的?”
“這我這個晚輩就不好說了。反正是一個對着另一個說的。”
花雷幾個走過,昂着頭的模樣像打了勝仗。
一關上大門,張氏一臉委屈扯着李氏的袖子:“娘——”
沒有預想到的安撫,李氏甩開她,瞪着眼盯着她看。
張氏直發毛:“娘,咋了?我不是都擔著了?”
李氏想,張氏莽撞沒腦子,應當不是背後說小話的,可她好吃懶做啊。再盯梁氏,這個媳婦看着和氣,可心思多,有可能是她。後頭跟着王氏,這個女人不簡單啊,長耀被她挑唆的幾次不聽自己的話了。再看方氏,更有懷疑,這方氏是小兒子先生的女兒,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自命清高,比起來,她絕對是最不願幹家務的人了,怕傷了她嬌小姐的手。自己看在小兒子的面上,也從沒使喚過她,是不是她呢?還有一個又是誰?
四人被她掃來掃去,掃得起雞皮疙瘩。
“娘,咋了?”
“老大媳婦這幾日不能幹活,你們幾個排着做飯洗衣吧。就這樣定了。”
李氏拍了板,這風口上她不能使喚萬氏,正好看看這幾個媳婦的小心思。
轉身進了屋,留下苦了臉的四個媳婦。
方氏柔柔開了口:“既然娘發話了,我看咱們就按長幼排吧。一人一天如何?”
躲不過去,梁氏和王氏就點了頭:“今個兒就勞煩二嫂了。”
張氏不樂意也只得同意,幸好一人輪一天,等自己下次做飯前,一定得把萬氏叫回來才成。這幾個人也別想逃了去。
花長念是在鄰村打的短工,聽到動靜說自己媳婦被家人砸暈了去,跟主家說了聲,一陣瘋跑回了家。從後門進的。
一進屋,就瞧見萬氏臉色蒼白躺在炕上,腦袋密匝匝裹了好幾圈,最外頭還滲着血跡。心頭一堵,孩他娘沒事吧?再一眼,又瞧見一邊坐着的花雲,同樣腦袋纏着布條帶着血跡,這心裏更堵了。
彼時,花雷去抓藥未回。花雨帶着花冰拿了缺了一口的葯煲去河邊洗涮,就花雲守着萬氏。
花長念目光太凄慘,花雲小小不忍,便道:“娘沒事,哥去抓藥了。”
花長念沒見高興,反而更加凄涼,他堂堂五尺男兒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住,愧為男人啊。看花雲這個以往的傻閨女,自己被砸不知道疼,她娘被砸也不知道怕,連這個最不明白的大女兒都知道自己護不住她們娘幾個,早習慣了這樣的日子,早對自己失望死心了吧?
花雲看不出他內心的糾結,自己被砸疼嗎?疼吧,可哪比得上動不動就被變異獸咬下一塊頭來。那點小疼,她壓根不放在心上。萬氏被砸她會怕?笑話,也不看看她是幹什麼的,就算自己被變異獸喪屍王撕了,她也只會拼了,絕不會怕。
可惜,她不知道花長念的絕望,更不會把自己的來歷暴露出來。
“都是爹不好,要是爹在家看着你們…”
又來了,你在家頂個毛用?
花雲打斷他:“那誰的祖父說了,給咱家一隻雞,二十隻雞蛋,一袋子糧食,菜任吃。待會兒就送來。”
啊?花長念驚住了,不是因為他爹的大方,而是——他大女兒竟然能說這麼長的話不帶磕絆變調的。看來真是好了。
只是——
這孩子心裏有怨吧?“那誰的祖父”?這是啥稱呼?
不過她連爹都不叫,怎麼能先叫祖父呢?花長念自顧解釋,莫名心裏寬慰。
才反應過來:“你祖父真的給?”
花雲低着眼,殺氣一閃而過,怕是沒那麼容易,要不要乾脆弄死他?
原諒從末世來的人,背地裏讓個把人永遠的消失,實在不要太簡單。
花雨正牽着花冰回來,懷裏抱着葯煲,哼哼道:“不敢我再出去哭。”
“哭?哭啥?”不知道自家孩子弄出多大陣仗的花長念茫然了。哭有用?
花雨得意的嘚吧嘚吧說了遍,說得花長念青紅紫輪了番。
“胡鬧。你咋能在外人跟前這樣呢?”
花雲就眯了眼。
“你個小孩子家的。要是被人傳出去,說你不好壞了名聲,你可怎麼嫁人啊。”
花雲睜了睜眼,一句話堵回去:“先活下去再說嫁人吧。”
花雨附和:“就是。難道眼睜睜看着娘被欺負死?”
花長念就不說話了。只是看了花雲一眼迅速低了頭,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
花雲一腦門黑線,心裏反思,自己說話得改改,不能老是一副大隊長強硬的語氣吧。
殊不知,小花冰看着她心裏一陣翻騰,看大姐好了后的樣子,多神氣,一句話就讓爹不敢說話了呢。還有娘也是,大姐就說了倆字,娘就乖乖的了。自己要跟大姐學,也要做個威風的人。
花長念說不過二女兒,又不敢看大女兒,小兒子太小不能說,只悶悶上前看萬氏,小聲喚道:“他娘,他娘,你覺得咋樣?”
咋樣?還昏着呢。
花雨複述了郎中的話,花長念又愁得揪頭髮了。
花雷跑了回來,拎了滿懷的葯:“郎中說,他特地開了一個月的葯。不只治傷還能調理身子。”
花長念滿臉憂色,接過來問了煎法,便要親自去煎。
花雷氣呼呼道:“娘天天伺候他們吃喝,還這樣欺負娘,以後不做飯了。”
花長念遲疑開了口:“不好吧,這都一家子人,我和你娘當兒子兒媳的…”
花雷跳腳:“非得我娘死了你才看清他們吶?”
“你這孩子,那畢竟是你祖父祖母,都是血緣親人——”
花雲眼風一掃,花長念立即住了嘴,縮着脖子去煎藥了,心裏嘟囔,自己咋就怕了大女兒?不應該呀。
花冰看在眼裏又是一陣崇拜,一定要跟大姐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