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狹路相逢難倖免
既然決定了要相親,那便不能兒戲。我認認真真地寫了份個人簡歷交給爸媽,讓他們拿給自己信得過的同事看。爸媽拿起我的簡歷掃了一眼,忍不住笑我,“一一啊,這是相親,不是找工作,你交個人簡歷做什麼?”
他們不懂,工作只是幾十年的事情,結婚卻是一輩子的事,孰輕孰重,一比便知,絲毫馬虎不得。
也許是我此舉顯得自己態度太過端正,那些個叔叔阿姨們都興緻勃勃地為我張羅了起來。我這裏相親名額甚多,相親場一個接着一個。繼孟煥破滅之後,我第三日又去相了一個,對方幽默風趣,長得也可以,我正打算與他進一步發展下去,哪知出門的時候不知哪裏爬來了一隻大蟲子,我還沒來得及大叫出聲,就被他慘絕人寰的聲音給震得魂游九天。我想,我本來膽子就小,再找一個比自己膽子更小的,別的不說,就怕以後子孫後代難以在這光怪陸離的世界裏生存下去。
為了自己的子孫後代着想,我決定下周末再來一場相親。
所以,當半路殺出一隻妖孽,非得要求我周末陪他去給陳阿姨物色禮物時,說實話,我真的很不情願。但是迫於他的淫威,我還是千般不願萬般無奈地取消了我的相親場,在那個明媚的早上懶懶地蜷在沙發上翻着雜誌,等着他來敲門。
九點半的時候,林溪來了。
雖然早已習慣了他的“光芒萬丈”,但推開門的那一剎那我還是有一種被亮瞎眼了的感覺。都說“人靠衣裝”,我卻覺得是“衣靠人撐”。我敢肯定,那月白色的襯衫穿在別人身上定然穿不出他這種感覺,人長得妖孽,披個破布在身上也能把人迷得七葷八素的。說什麼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老天要是真那麼公平,幹嘛不把我也變得像他那樣好看?
我暗自感嘆唏噓的時候,自然不知道那隻被我腹誹的妖孽正在打量着我,也自然不知道,他在打量我時那意味不明、瞬息千變的眼神。
“怎麼?跟我出去就不需要打扮一下?”他雙臂環繞在胸前,一雙桃花眼裏明暗不定,唇畔卻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又不是去相親。”我瞅了一眼自己的背帶褲和休閑鞋,聳聳肩膀,突然抬頭看着他那張妖孽的臉,笑了,“再說了,我要是打扮了,怎麼襯托你這支紅花呢?”
話音剛落,我忍住笑意,趁他發作之前趕緊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林溪帶我去的那條街,正是我們常去的那一條漢街,那裏的商品古樸低調,正是阿姨喜歡的類型。
可是,往常極是好說話的林溪,這一天卻出奇的挑剔。我挑的每一件東西,都會被他一番先揚后抑而後一錘定音判個死刑。我思索半天,總想不出來問題出在哪裏,索性停下腳步來,作出“請”的姿勢讓他先走。
“怎麼了?”他一動不動。
“你自己選吧,橫豎我選的你也看不上,何必自找麻煩。”我攤攤手,一臉的無奈。
“生氣了?”他問,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看不出是在幸災樂禍還是在良心悔過。
“沒有。”我下意識搖頭,待看到他那探究的眼神,只好繼續說下去,“好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今天這麼挑剔,可能是我們眼光都變了,已經不在同一個頻道上了。可是我之前說過讓你跟小曼姐一起來的,是你自己不聽的。你今天這樣莫名其妙,我……”
話至此處,我卻心思一轉,突然眉眼彎彎地看着他道,“林溪,不如這樣,我去買兩杯果汁等你,你自己去買禮物,買好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一一,我想……”
“嗯?”我盯着不遠處的冷飲店,漫不經心道。
“我想,要不咱不買禮物了。”
“嗯,”我答應道,突然又覺得不對,立馬將目光轉回來放在他臉上,“不買禮物?那怎麼行?!”
“這次咱們自己動手做個禮物送給媽媽,不比買來的要好?”他眼波流轉,在周圍琳琅滿目的商品上略一逡巡,便落定在我的臉上,我聽見他笑着問我,“你說是不是?”
給自己的親人送禮物,總是勝在心意,我點點頭,卻也發愁,“可是做什麼好呢?”
“什麼都可以,綉一條帕子、燒一個陶瓶……怎麼著都行,或者,我覺得做個小手包也挺不錯的,在上邊綉上一個我媽最喜歡的劍蘭花,她肯定喜歡。”
“這個主意不錯。”我笑道。
“那我下周周末去找你,我們一起做。”林溪神色稍松,眼角微微輕挑。
“為什麼要一起做,你又幫不上忙。”我怪道。
他卻一臉的理所應當,“你得再教我個別的啊,總不能讓我到時候兩手空空。”
“這……你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的,學什麼女孩子做手工啊?”我嗤笑道,心裏想起上次他包的那些慘絕人寰的粽子,不禁暗自咋舌。
“你這是……”他眼睛十分危險地眯了眯,身子微微前傾了一些,氣勢迫人地問我,“性別歧視?”
“沒有,”我忙矢口否認,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又轉口笑道,“以前也不知是誰,連包包子、包餃子這樣的活都嫌不夠爺們兒呢!”
“咳咳,”他把右拳置於口邊,輕咳了兩聲,立馬正色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再說了,我林溪男子漢大丈夫,能伸能屈。”
可是我的相親大業怎麼能就此中斷?我清了清嗓子,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有些躲閃,“可是,我下周末有事……”
“程二,不要忘了你今天是為什麼跟我到這兒來的!”他眼角微微一斜,眼梢便帶了些盛氣凌人的氣勢。
於是我識相地將張開的嘴巴閉上,悻悻地轉過身來,開始認命地思索教他做個什麼才好。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綿軟里透着些甜蜜,“明遠,你看這個好不好?”
“好。”
“哎呀,你怎麼什麼都說好,我都不知道選哪一個了。”
“你喜歡哪個就選哪個,真的都挺好的。”
“嘿嘿,咱倆眼光就是像!讓我想想。”
我終於聽不下去了,轉身拉着林溪就要走。卻在轉身的瞬間,被認了出來。
“一一!”說話的是霍明遠,我分明看到他喊住我時瞬間僵下去的臉色,他身旁正一臉明媚笑容的陳曉曦,聞言頓了頓,看向我時卻儼然又是一臉明媚的樣子。
“嗨!好巧。”我只好沖他們招了招手,“你們慢慢逛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陳曉曦的臉色微紅,不知道是愧於見我,還是因為跟霍明遠在一起的自帶嬌羞。她依舊嘴角噙笑看着我,微微點了點頭。霍明遠卻急急地又喊了我一聲,語中三分痛苦,二分糾結,餘下的竟全是期待。
“嗯?”我看向他,這個帶着些陰沉孤冷的男人,現在早已不再是當初陽光爽朗的模樣。看着他略帶着期待的眼神,我突然笑了,輕描淡寫道,“左轉拐角處有一家扇子店,以前我和蘇晴常去看。她很喜歡那裏的扇子,曾經仔仔細細挑了好幾把,打算送給我們,後來卻說,送扇子寓意不好,所以全自己收着了。”
我分明看到,陳曉曦那一貫明媚的笑,已變得十分慘淡。於是我繼續笑道,“那裏有一種小骨扇,蘇晴說特別適合曉曦,既然你們來了,不妨過去看看,夏天天這麼熱,有把扇子還是挺不錯的。”
說完,我再也不看他們的反應,扯扯林溪,徑直向前走去。
“她,還好嗎?”走到他們身旁時,他突然悶悶出聲。
“你說呢?”我測過臉來,愈發笑得璀璨。蘇晴告訴我,都是造化弄人,不是他們的錯。我不知道這是蘇晴心裏的真實想法,還是只是說服自己原諒他們的借口。但無論如何,面對他們時,我無法做到心平氣和。
“你能不能把她的聯繫方式給我……”他的聲音低微,臉上的神色更是低到了泥土裏。可不知為何,看到這樣的他,我的心底卻突然生出了一種快意。
“你以為,”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臉,語調嘲諷,“你還有資格去打擾她的生活嗎?”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狀如死灰,於是再不言語,心滿意足地帶着林溪離開。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們,兩年了,我們已經兩年沒有見了。畢業后我做了幼師,他倆雙雙讀了研,我親愛的蘇晴早在三年前就去了雲南的一座大山,再也沒有回來。
我無時無刻都在盼着見到蘇晴,蘇晴走的那天送了我一盆仙人掌,如今已花開三季,可我與蘇晴重逢的日子卻仍遙遙無期。造化果真弄人,該回來的人遲遲不回,不該在這兒的卻賴着不走。
聯繫方式……我不禁嗤笑,她到了那樣一個地方,你還想怎樣聯繫上她呢?我每月給她寄出一封信,大半年也收不到回信。明明是身在同一個國度,卻彷彿處於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年代,那個陪我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闖禍一起鬧的蘇晴,那個如山一樣堅強、如風一般靈動的女子,就如風一般飄進了大山的懷抱,不知何時才能飄出來。
我漫無目的地走着,心裏愁腸百結,無處發泄。
“你……還好嗎?”林溪悠悠的聲音飄在我耳畔,不禁把我嚇了一跳。
“還好啊,”我頓了頓,環顧四周,只見路旁的樹木鬱鬱蔥蔥,小吃店裏的各色飯香直勾肚子裏的饞蟲。“這個,漢街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大小姐,我們早已經出了漢街了好不好。”林溪微微指了指一旁的路牌,“昭然路”三個字赫然醒目。
“不會吧,怎麼走了這麼遠?”我瞪大眼睛,實在不能相信。
“走了二十多分鐘了,能不遠嗎?”林溪笑着看我。
二十多分鐘……我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餓了吧?我們先吃點東西,嗯?”林溪摸摸我的頭,聲音分外輕柔。
“林溪!”
“嗯?”
“我想去看蘇晴。”
“好。”
“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裏。”我抬頭看他,他的一雙桃花眼裏泛着層層柔光,像是冬日清晨湖面上暖暖的太陽。平日裏邪肆惑人、風流倜儻的姿態早已不復存在,柔和的輪廓,安寧的面容,彷彿處事不驚,能安定人心。
不等他開口,我繼續往前走,“走吧,我們回家。”
他卻一把拉住了我,我皺眉看他,他笑了,“傻瓜,走錯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