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故園秋

第001章 故園秋

九月里的下午,天高雲淡散着幾縷風,滿園都是桂花香,正是一年裏最舒爽怡人的日子。

微風拂過鞦韆架,吹動架旁幾株白菊花,亦輕揚起架上人的發梢和裙角。層層疊疊的裙擺,輕盈好似蟬翼,被風吹開便似海上波濤洶湧,千堆雪起。

眉目如畫的清麗少女,純凈剔透好似冰雪雕成,不知怎的就出起了神,彷彿有着滿腹心事。

墨綠色的大鳥張開雙翅,由院門盤旋到她眼前。落定不動時,方看清鳥喙和翎羽處點綴着些許白,如同青松枝頭覆蓋不化的積雪。

笑意瞬間浸透少女濕漉漉的烏眸,她扭頭望向院門,一躍跳下鞦韆架,分外驚喜地喚了一聲,“三哥哥!”

公儀偲一身利落打扮,一手托着個鳥籠,滿面笑意走進院子。嘴中輕嘬了一聲,那鳥兒就乖乖飛進了籠。

“這是……蒼青鳥?”少女望着那鳥兒笑道,“想不到三哥已經把它訓得這麼好了。”

“那是當然。”公儀偲的面上很有幾分得意,隨即說道,“這一回跟大哥去了趟蒼國,正好碰上這種鳥。”

十分罕見的靈鳥,傳說飼之能夠過目不忘。近十年來,只在蒼國西部發現過它的蹤跡,可西荒那邊卻一直不大太平。公儀偲說得輕巧,但她知道他得來一定費了一番功夫。

兩人逗弄了一會鳥兒,她對着他嘆道:“可惜這籠子好像太小了些,也太丑了些。”

“你這丫頭。”公儀偲失笑,“送你東西,還要嫌東嫌西,三哥我好欺負呢?”

“哪裏。”少女吐舌一笑,“三哥一點也不好欺負。”

兩人把鳥籠交給丫鬟,攜了手便往祖母那邊去。剛進跨院,便瞧見二哥公儀修的小廝在外候着,二哥正在屋中陪祖母說話。

公儀偲剛歸家時已來過一回,此時頑皮心起也不許人通報,獨與她貓着身子蹲在窗下,嘻笑道:“聽聽看奶奶和二哥說些什麼,是不是又催他早些成親了。”

少女也跟着一笑。耳朵貼在牆上,依稀只聞寥寥數語,似在計算車馬行程,然後沒了聲音。

公儀偲拽拽她的衣角,兩人正想開溜,頭頂朱窗卻先一步由內拉開,公儀修探出頭來,清俊眉目滿是溫和笑意,“我當是誰,原來是兩隻小老鼠。”

進了屋子,老太太一把將她摟到懷裏,反倒怪罪起孫兒,“偲兒真箇是最頑劣的,一天天的又只知道舞刀弄棒,該當找個媳婦來管管你。”

公儀偲想要辯駁,祖母面前又不敢頂撞,一時就成了個齜牙咧嘴,欲語還休的模樣。少女“噗嗤”一笑,公儀修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她趁機為他解圍,問道:“奶奶,大哥呢?”

提到長孫,老太太還是比較滿意的,綻開笑意道:“你大哥呀,一回來就扎進廚房,好像離了他這一家子就沒飯吃了似的。”

雖說君子遠庖廚,但是做飯和經商卻是大哥公儀倓的兩大愛好。

“那也是大哥孝敬奶奶,心疼我們這些小的。”少女挨着祖母的臉頰蹭了蹭,老太太的面上更是樂開了花。

飯桌上,公儀偲瞧着自家二哥,忽然就走起了神。

說來慚愧,公儀家族素被譽為“澹河以北最璀璨的智慧明珠”,家中多謀臣智者,一直是離國朝政脊樑。可到了他們這一代,數百年來積攢的靈慧之氣,好像都到了二哥公儀修一個人的身上。公儀偲既不喜歡讀書,也沒有天賦,更討厭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好在祖父和父親在時就很開明,從不強求他們什麼。因着公儀偲好武,小時家中還專程給他請了師傅。

公儀偲又看向大哥大嫂一對伉儷。

近兩年來,同樣“不務正業”,祖母見他就念叨他頑劣,大哥則是奔波辛勞,持家有道。歸根結底,大概就是大哥娶了媳婦,而他還八字都沒一撇。公儀偲想着,有些黝黑的面龐不禁一紅,俊朗五官沾染一絲羞澀。

公儀偲想得出神,未注意自己一根青菜嚼了半天,全家人都停了筷子看他,目中帶笑。

“三弟想什麼呢?”公儀修笑將一個雞腿夾到他碗裏。

公儀偲一邊推說沒有,一邊胡亂嚼着雞腿。

晚膳過後,兄妹幾個閑坐水邊觀星。秋日夜空星輝璀璨,深邃高敞,讓人覺得距離天際是那麼遙遠,一不小心就拉長了一個夢。

“夫君,你說星星上有仙人嗎?”

公儀倓笑了一笑,回答妻子顯得有些小孩子氣的問話,“不知道,應該沒有吧。”

“那仙人們是住在哪裏呢?”大嫂繼續問道,“傳說中的三神天,是在什麼地方?”

少女聽着兄嫂輕柔私語,心裏想着,大哥一定是這世上最文雅的商人,做飯最好看的廚子,以及對妻子最溫柔的丈夫。

公儀倓見她望來,以為她也是心有好奇,便道:“這些掌故,不如請二弟說給你們聽,他知道的總歸多些。”

公儀修也不推辭,略作一笑便娓娓道來,“所謂三神天,並不是一個地方,而是諸神退隱之後,修仙者依據諸神所留教義不同,分而成立的三個教派,被稱作聖華天、落迦天以及無藏天的。其中聖華端嚴,落迦仁善,無藏清寧。每一神天底下,又有許多分支。至於具體所在,大概總在那靈山秀水,川澤大海間,似我等凡人,總不能覓得其所了。”

公儀偲立時為之神往起來,搖着他袖道:“好二哥,再多說些罷。”

公儀修知道自己這幼弟的性子,最是喜愛這些神神怪怪,若非無緣,恨不得都要往那神山裏頭去,當即也不拂他興,想了想道:“很多地方的人祈禱時,總要先說上一句‘仁慈偉大的天之雪’。這天之雪是跳脫三神天外,數千年前就成名了的人物了,據說曾以一人一劍之力阻下十萬魔兵,就連血洗神界,擊殺無數天神的飄渺魔君,也是亡於他手。所以世人又將其尊稱作‘諸魔黃昏’。”

公儀偲的雙眸亮了起來,問道:“這麼厲害,那他到底是人,是仙,還是神?”

“是什麼並不重要。”公儀修笑道,“總之最後一次神魔大戰之後,他就已經是世人心目中的神了。”

大嫂也聽得興味盎然,問道:“那後來呢?那什麼大戰之後呢?”

“後來,他就退隱了。”公儀修道,“不過隱居之地,倒不是秘密,叫做‘流雲天舒’。本是雲捲雲舒的‘舒’,但世人慕其風儀,更愛稱其為中樞之‘樞’,更有直稱其地為天樞府的。憾而世人只知天樞府,而不知天樞府在何處。”

公儀偲還待再問,抬眼卻見身畔少女以手支額,秀眉輕蹙,目中似有痛楚。公儀修等人也一同瞧見,立時便關切道:“遙兒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先前腦中鈍痛,此時不去思慮便也好了。她搖了搖頭,示意無妨。大嫂卻捏她手兒冰涼,命下人取過外衫罩在她身上,親自送了她回房。

少女回到房中,逗弄了一會蒼青鳥,心中又襲上一股茫然。飼之便能過目不忘?她的心中好歹還是懷了些希冀。

她在桌旁坐下,為自己倒了杯暖茶握在手中,一手卻自襟口取出玉墜輕輕摩挲。

無比簡潔的樣式,玉料卻最是細膩溫和,二哥看過,說是最頂尖的他山玉。墜子的底部雕刻着一個小小的“遙”字,筆劃蒼勁,鐫刻精緻,再多就沒有了。

神遊了一陣,聽得屋外有人輕問,“小妹可睡下了?”

正是二哥的聲音。

廊下值夜的小丫頭還未回答,她便拉開房門喚了聲“二哥”。

公儀修點頭笑了一下,走進屋內入座,由得丫頭們待在屋外,也不掩門。他們感情雖好,但畢竟不是親兄妹,夜深之時更需避嫌。

公儀修就着燈火,瞧她面色已然恢復如常,便也開門見山,“我今日與祖母商量,打算帶你往江渚那邊去一趟。”

“江渚?”少女目中透出幾分不解,隨即卻也醒悟過來。今日偷聽祖母與二哥牆角,計議車馬原是為出遠門。

“大隱隱於市。”公儀修道,“江海餘生樓,就在江渚城南。”

“是那個,醫術冠絕天下的,江海餘生樓?”

“不錯。”公儀修道,“只要是他們接下的病患,就沒有治不好的。”

少女的眼睛亮了起來,想了想卻問道:“二哥為什麼要挑在這個時候去?還有三個多月,就要過年了吧。”而花在來迴路上的時間,就要接近一月。她自是知道自己的病症非是尋常可醫。

兩人在燈下靜靜對望,終是公儀修先移開眼睛,說:“江海餘生樓一年只發佈七枚‘江海令’,需得持有江海令,才能獲得樓中主人的救治。”

“可是江海令,早在年初便已派完。”

“不錯。”公儀修道,“但是除了江海令外,每年秋季,他們還會發佈不限數量的‘餘生令’。”

少女略微怔了一下。

“去試試運氣吧。”公儀修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道,“遺失過往的痛苦,二哥明白。”

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要看去她的心底。她輕輕點了一下頭,目送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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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大人是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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