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霧裏看花(三)
場內賓客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舞台上,幾乎沒有人察覺這個小角落的風起雲湧。
紀北琛的身體斜斜地依靠着牆壁,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漫不經心的睥着岑曼,那個弧度不大的笑容帶着陰柔的邪氣。
跟紀北琛相比,余修遠的相貌要陽剛得多,像他這種渾身散發著男性荷爾蒙的人,不知道怎麼會跟紀北琛成為好友。岑曼暗自腹誹,臉上卻堆着微笑,略帶討好地喚他:“紀哥哥。”
以往跟岑曼見面,紀北琛不是被冷嘲熱諷,就是被直接無視,第一次看見她擺出這副小綿羊的模樣,他倒覺得有趣。待欣賞夠了,他才發話:“很不錯嘛,混得風生水起的,連蔣大影帝都對你青睞有加。”
這明顯不是讚美,而岑曼罕見沒有反唇相譏。她訕訕地說:“哪有哪有……”
紀北琛隨手將空酒杯擱在一邊,眼睛往站在她身後的葉思語瞟了眼,繼而說:“怎麼沒有?張嘉綺沒膽拍的戲你都敢上,真不是一般的英勇。”
此話一出,岑曼的笑容終於掛不住了。
紀北琛慢吞吞地說下去:“說到底,這事我還得感謝你。不是你願意為藝術獻身,這部電影就沒有這麼有效果的前期宣傳。”
反正話已經說開了,岑曼沒什麼好顧忌的,與其憋屈啞忍,還不如奮起還擊。她仰起臉:“你捧的都是什麼演員,這種戲不敢拍,那種戲又怯場,就你這眼光,我看你爸的公司早晚被你弄垮!”
看她露出爪子,紀北琛笑道:“牙尖嘴利的丫頭。”
岑曼冷哼了一聲:“我早不是丫頭了!”
紀北琛奪過她手中的酒杯,舉起晃了晃:“這次跟我的眼光沒關係,看上張嘉綺的人,可不是我。”
岑曼下意識抬頭,隱隱間,她似乎猜到紀北琛將要說什麼。
紀北琛像是故意讓她着急,他把話說得很含糊:“我看阿遠挺喜歡她,她怎麼也算是半個自家人。公司的資源給誰不是給,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聽了他的話,岑曼雖能保持冷靜,但留心細看,必然能察覺她的臉部線條早因情緒波動而變得僵硬。
這反應似乎未能讓紀北琛滿意,他乘勝追擊,又說:“這事本來是阿遠欠我一個人情的,不過你這樣一攪合,我是不是得反過來感謝他,畢竟他舊時的小女友才是居功至偉的人啊。”
岑曼慪得磨牙。她惡狠狠地剜了紀北琛一眼,提起裙擺就轉身走開。她擔心再待多半秒,就會忍不住爆發,在大庭廣眾揍那個跟余修遠蛇鼠一窩的男人。
其實岑曼也有揣測過張嘉綺跟余修遠之間的關聯。在俱樂部那天,紀北琛直接道破了她跟張嘉綺在外貌上的相似,她便冒出了張嘉綺躥紅跟余修遠脫不了關係的念頭。正是由於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她才會精神恍惚,從岩壁上脫滑下來。
如今從紀北琛得到確切的答案,岑曼雖然還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僅有這樣的信息已讓她足夠鬱悶和煩躁。
他們的感情告終后,岑曼就知道余修遠已經不再專屬於自己,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就會跟別的女人相戀結婚。她無數次讓自己接受現實,也做好了無數次的心理準備,然而這一天真要來臨,她才發現自己承受不起。
葉思語看見岑曼臉色不對,立即打算追上去。
只是,她剛想舉步,紀北琛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懶散地開口:“葉小姐,請留步。”
“留什麼留!”葉思語沒好氣地說,“就知道使壞!”
“使壞?”紀北琛像是聽了一個世紀笑話,“我不做這種無聊的事。”
最終葉思語也沒有追上岑曼。岑曼憋着滿腔怒氣無處發泄,她的腳步又急又亂,差點把侍應托盤上的酒撞倒,引起了一陣小小的動靜。
剛走出會場,岑曼就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名字,回頭就看見蔣靖風也從裏面出來。
那一陣小動靜引起了蔣靖風的注意,看見岑曼匆匆地往外走,他便跟過去了解情況。岑曼煩躁地摁着電梯控鍵,他稍稍皺着眉,問她:“怎麼回事?”
“沒事。”岑曼不耐煩地回答。
蔣靖風說:“是我把你請過來的,讓你載興而來,敗興而去,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頓了下,他接著說:“就算是你不想說,至少也要跟我交代一聲你要去哪裏。”
岑曼抿着唇,一言不發。
電梯抵達,岑曼邁着步子往裏走,不料蔣靖風也跟了進去,順手摁了第一層。
岑曼這才發話,她詫異地說:“宴會還沒結束,你就這樣溜了?”
蔣靖風只說:“你一個女孩子,這大晚上的還人生路不熟,很危險。”
待在這陌生的城市,岑曼確實不敢亂跑。坐在蔣靖風的座駕上,被問及住哪家酒店,她沉默了片刻:“我不回酒店。”
回到酒店對着那四堵牆壁,她肯定會更加鬱悶。
“那你想去哪裏?”蔣靖風問她。
岑曼回答不上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
等了半晌,蔣靖風就說:“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
岑曼沒想到他會帶自己上山。汽車在陡峭的山路行駛,每一個拐彎都驚心動魄,蔣靖風卻遊刃有餘,像極他在某部電影裏飾演的賽車手。
車子安穩地停在山頂以後,蔣靖風率先下了車。岑曼一邊透過車窗看了看外面的境況,一邊緩緩地解開安全帶,剛打開車門,她就聽見蔣靖風問:“喜歡看星嗎?”
抬頭便看見漫天繁星,岑曼又驚又喜,不由得驚嘆:“真漂亮!”
蔣靖風倚在車旁,意味深長地說:“最黑暗的時候,星光才是最光最亮的。”
岑曼心頭微微一動:“你說得對。”
山頂的晚風特別陰冷,岑曼收緊了披肩,仍是不禦寒涼。蔣靖風把外套脫給她,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謝接過。
由始至終,岑曼都不願透露今晚失常的原因,蔣靖風不強人所難,儘管好奇,也沒有追問。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無關要緊的話題,不知不覺就聊到了凌晨。
回到酒店,岑曼只想洗澡和睡覺,至於其他事情,她不願費心傷神。剛用房卡開了門,葉思語立即奔了過來,她把房門關上,同時說:“你怎麼還不睡?
葉思語快急哭了,她說:“你跑哪兒去了?不告訴我一聲,還不接手機不回微信!”
岑曼翻出自己的手機:“我上山了,那邊應該沒信號。別擔心,我一個大活人,不會突然消失的。”
岑曼往裏走,這才發現房裏待着一個男人。她的腳步倏地頓住,而葉思語在她身後悄聲說:“我找不着你就只能找他,他恰好在臨市出差,我說你不知道上哪兒了,他就連夜趕過了來。”
余修遠坐在角落的沙發里,他倚着靠背,神色卻不見輕鬆。他穿着很正式,領帶袖扣一樣不缺,看上去像是從某個重要飯局趕來的。
葉思語捅了捅岑曼的后腰,將聲音壓得更低:“我什麼也沒跟他說,你們好好地談一談吧……”
岑曼正想說話,余修遠卻突然從沙發站起來。他一把扯過她的手臂朝房外走,聲音綳得很緊:“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