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0 章
狀元爺,喜歡一個人,不是這麼喜歡的。
董懷禮挺直脊背坐在長凳上,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了,對面的人早已經走了,而他自己,也因為長時間保持這一個姿勢,而手腳僵硬發麻,似乎動都動不了了。
喜歡一個人,不是這麼喜歡的。
喜歡一個人,不僅是要愛她,還應該要護她。
他沒有做到,在那麼多次月梅需要他的時候,他都不知道。他遠在縣城學院,讀着四書五經,寫着錦繡文章,盼着金榜題名,可卻不知道,他在為未來努力的時候,她一個人,卻撐不下去了。
程家!
不,怪什麼程家,程家人可惡,可是他呢,他也一樣可惡!他的喜歡是什麼,他的喜歡只是累贅,若,若月梅不喜歡他,那麼哪怕要嫁給地主老爺,只怕也不會自尋短見。
活着,比什麼都好啊。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他就有機會……
董懷禮目光獃滯的看着前方,他坐了太久了,掌柜的覺得奇怪,想了想,就走了過來,“狀元爺,您有什麼需要的嗎?眼看就要到飯點兒了,給您上點酒菜吃吃可好?”
自打董懷禮會試考了第二,這掌柜的就恨不得把他當成親爹來孝敬,如今董懷禮已經是貨真價實的狀元爺了,掌柜的這會兒微微彎着腰,笑眯眯的看着董懷禮,真是要多諂媚就有多諂媚。
董懷禮看着他的笑臉卻有些茫然,“……狀元爺?”
掌柜的笑道:“對啊,狀元爺,您想吃什麼?您隨便點,我這兒啊,什麼好酒好菜都有,就是沒有,狀元爺您點了,我出去找也給您找回來!”
狀元爺,是了,他如今,是狀元爺了。
董懷禮看着掌柜的,眼淚就這麼毫無預兆的掉了下來,接着他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雙手抱着頭,大哭不止。
掌柜的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狀,狀元爺,您,您這是怎麼了啊?”他一面在地上往外挪,一面驚慌的喊道。
回答他的,卻是一聲又一聲的哀戚啼哭。
很久以後,這客棧還流傳着今日的事兒,只不過傳出去之後,人人卻都說,昔年一位董姓舉人中了狀元,高興的大庭廣眾下放聲大哭,那是激動啊。
人人都以為他是喜極而泣,卻無人知道,他的眼淚,流給的是過去,是一個再也見不到的女子。
按往年舊曆,狀元通常要先到翰林院歷練歷練,可是到了今年,狀元郎董懷禮卻跪求成泰帝,容他回老家定興縣,做一名小小的縣令。
科舉考試人人拼了命的努力,那都是想往上走的,這好好一個狀元郎卻偏偏要回老家做個縣令。雖說定興縣是保定府下頭的,離京城不算遠,但是若論前途,那怎麼也比不上留在翰林院啊。
一時間,無數人都說這狀元郎是個腦筋有問題的。
今年一甲三名都是未婚,且年紀都不大,這算是很少見的事情了。成泰帝原是有意給小女兒柔嘉公主挑個駙馬的,他最屬意的自然是探花周承宇,可是狀元和榜眼的才華他自然也喜歡,所以一直是猶豫,想叫柔嘉公主親自看了再挑的。
沒想到卻突然來了這一出,他只好大筆一揮,在同意董懷禮回去的時候,也把他從駙馬人選里給劃去了。
董懷禮是悄悄走的,若不是收到他的信,月梅都不知道他走了。而他給月梅的信里,也只寫了兩句話,一句是為之前的所作所為致歉,另一句,則是他要讓定興縣,再沒有第二個像程月梅那樣可憐的女子。
這是他唯一能給真正的月梅做的了,這代表着他的愛,也代表着他的悔,也許他並不一定能做得特別好,但是他會努力,會盡全力。
月梅看得出他的情緒低落,到底是不計前嫌給他回了信,程月梅是可憐的,但是月梅卻知道,她從來沒有怪過董懷禮。她怪過命運的不公,怪過自己的倒霉,怪過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母親和大嫂,可是,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怪過董懷禮。
因為在她短暫的一生里,董懷禮給了她太多的溫暖。
不過這信,董懷禮卻是沒有再回了。
董懷禮走了,月梅便按着原先答應好的,跟周承朗和好。倒是不必再舉行一次婚禮了,和離書往衙門一送,周承朗往公主府一搬,也就得了。
因為是他搬出來,月梅乾脆就沒過問周老夫人那邊是什麼態度,算是因為周三爺的事兒知道了點秘辛,她也能理解些周老夫人為什麼會那樣了。但能理解是一回事,不能接受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不知道周承朗是怎麼和周老夫人說的,反正他是十天裏有九天都是在公主府待着,有那一天回去,也不留宿,不過就是回去吃頓飯,陪陪周老夫人而已。
月梅的福安公主府已經早早建好了,只謝媛很快要離開,月梅擔心隔壁謝二老爺的事兒叫安平公主心裏不舒服,於是就依然住在安平公主府。
有她和周承朗,再有珍兒寶兒,這麼多人陪着安平公主,她是想難過也沒得時間的。尤其是寶兒漸漸大了些,又有大丫三丫陪着玩,成日裏鬧騰的很,幾乎上房這邊時時刻刻都是她的笑聲。
這就是年紀小的好處,若是珍兒不提,她都要忘記親娘了。其實現在這麼小,忘記了也好,不過等到她長大些,月梅還是會告訴她真相的。
初夏的時候,周承鴻帶着謝嬌從周家分了出來,在周承朗的支持下,四姑娘五姑娘甚至是周承遠都被他帶走了。周承鴻本是想把家裏交給謝嬌看着,他帶着小廝去跑跑天津衛和保定府的,畢竟因為成親已經耽擱了許久做生意,他這分號還得開呢。卻沒想到,他臨出發前謝嬌被診出懷上身孕了,周承鴻一聽,那是打死都不肯走了。
於是,珍味軒總店這邊的掌柜的就帶着荷枝出發了,畢竟還有不少的災民等着找活計呢,月梅的宅子和大皇子那邊,也不能就干養着這些光吃飯不做事的人。
而謝媛這邊,因為兩個孩子眼看着就要一周歲了,夏天熱起來之後趕路辛苦,所以就提前收拾了東西,打算趁着現在天還不算太熱,先趕回袁家。
這兩孩子到底是袁家的子孫,出生和滿月都在京城,一周歲了,怎麼著也得帶回去,叫袁家的長輩都瞧瞧去。
月梅在送謝媛的時候,沒想到卻碰到了周承宇和柔嘉公主,當然,兩個人不是一起出現的。周承宇是遠遠站在街角,一直默默看着馬車離去,沒有上來說過一句話。而柔嘉公主,卻是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竟然是躲在了馬車上。
要說謝媛對謝嬌是相愛相殺的話,對柔嘉公主這個親妹妹那就是只有討厭沒有半點喜歡的,這會兒發現她在馬車上,當下就叫玉珠把她趕走。
“我不管你要幹什麼,你這出宮肯定是偷溜出來的,不許跟着我!”謝媛說道。
柔嘉公主縮成一團蹲在軟塌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地,“不要!我不回去!”
“梁柔嘉!”謝媛惱怒的喊。
柔嘉公主哼了聲,道:“幹嘛,梁柔媛?”
粱柔媛?
謝媛叫這名字給弄得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她,也是,她早就不該姓謝的,只是粱柔媛?這名字也太難聽了些。
“你給我下來!”她沒好氣的說道。
柔嘉公主往裏面再縮了縮,然後看向在一邊等着上馬車的月梅,“月梅姐,你說說粱柔媛,她還是我親姐姐呢,這是幹什麼,我跟着來看看我的侄兒侄女的,她這是幹嘛呀?”
謝媛道:“呸,早你怎麼沒來,現在來,肯定沒安好心!”
謝媛本是在罵她,沒想到她聽了這話卻是臉一紅,居然害羞了。
月梅本只打算做壁上觀來着,見她害羞了,倒是也來了興趣了,她想了想,轉頭往周承宇原先站的位置看了一眼,竟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你是不是要見一個人?”她說道,“那個人已經走了,你就算跟着我們出城,也見不到的。”
要見一個人?謝媛反應過來,柔嘉公主想見的該是周承宇,她一早也就得了消息,說是成泰帝有意周承宇做柔嘉的駙馬,只月梅和周承朗和好了,那邊還在猶豫。
關於到周承宇,謝媛就不想多說了。
柔嘉公主卻是被月梅說懵了,“我要見的人走了?我要見的人不在京城呀,你怎麼知道他走了?”
不在京城?
謝媛忍不住問道:“你要見的是誰?在哪裏?難不成……在保定府?”
柔嘉公主點點頭,“對呀。”
誰在保定府啊?
謝媛想不到,只覺得柔嘉公主是在搪塞她,於是就直言道:“行了行了,別瞎扯了,趕緊下車,方才周承宇還在呢,你趕緊去追,應該可以追得上。”
“他?”柔嘉公主不客氣的道:“那個小白臉,誰要見他啊!再說,粱柔媛,你也好意思,你不要的,就賴給我啊?你就覺着,我一定能看得上他?”
皇家公主,骨子裏的傲氣可是存着的。
月梅隱隱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她問道:“那你去保定府是要見誰,董懷禮?”
柔嘉公主騰一下站起來,瞪着月梅,臉越發紅了,一半是害羞一半是惱怒,無他,董懷禮心裏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