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7 章
月梅沒料到,她到了這邊卻是大門緊閉,還是被那下人一路帶着從後門進去的。
周承朗則是帶了一隊人馬,因着不知道是怎麼了,就留了一半放在前門,另帶了一半走了後門。
進了宅子沒走幾步,大皇子側妃的貼身嬤嬤就一臉着急的迎了上來,行了一禮就抓了月梅的手臂。
“公主您可算是來了。”她急切道,“快快快,您快跟老奴進去勸勸側妃娘娘,老奴實在是沒有法子了。”
這還在後院,卻已經聽得前院震天的哭嚎聲了,這些都是家裏死了男人只剩着自己和孩子的,大皇子側妃這邊給提供住處提供吃喝,按理高興還來不及呢,怎地一個個的都哭嚎起來了?
“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月梅問道。
那嬤嬤就嘆氣,瞧着月梅盯着她,就道:“唉,您跟着老奴來,見了側妃娘娘,您就知道了。”
這看來是真有事了。
月梅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到了上房,就瞧見側妃眼睛紅紅的,看見月梅站了起來,還沒說話呢,眼淚就流出來了。
“嫂子,這是怎麼了?”月梅忙問道。
側妃先嗚嗚哭了片刻,才斷斷續續把事情給說了,原來是這邊宅子裏的人聽說月梅那邊有人去了珍味軒學手藝,就也選人做了代表,想求側妃給個恩典,讓她們能進大皇子府里伺候着。一來有了月例銀子,二來也給孩子找個出身,以後好有出路不是?
可大皇子府哪裏能用得了這麼多人?再說,就算能用,這些女人都帶着孩子,又都是市井小民,再沒有世家大族會半路用這樣的僕人的。大皇子側妃自是想都沒想都拒絕了,同時還生了一肚子的氣,她本是來送糧食的,沒想到一句好沒得,卻弄成了這樣。
她這不答應,推選出來的幾個代表當著她的面可不就哭了,哭得她心煩,一向是做慣了主子的,對下人對這些貧民那都是不當人看的,一惱之下就說了狠話,道是再哭鬧直接拖出去打個五十大板,攆出去不許進來了。
這些婦人吧,你說她無知也好說她不懂感恩也好,可到了這地步,有了對比,再看看自己和孩子,就想着大皇子側妃既肯收留了她們那定然是善良的,於是一個個的抓了這個點,竟是直接鬧開了。
鬧得大皇子側妃想走都堵着正門不許走,後門倒是可以走,可有幾個居然威脅說大皇子妃不答應,那就直接磕死在院子裏。大皇子可是還指着這個積累好名聲的,若是這些婦人磕死在這裏,別說好名聲了,壞名聲第一個就是給大皇子預備的。
這就是幫人幫成仇了。
月梅知道,這些婦人都是有孩子的,說那話就是威脅,真要她死,沒一個願意死的。除非,除非有人可以擔保好好照顧她們的孩子,那樣她們才有可能會願意死。
所以這事不能不管,不怕她們威脅人來真的,就怕有人攛掇了,被騙的想不開來真的。當初大皇子算是她拉進來的,這事兒她得管。
“嫂子你別急,我去前面看看。”她說道,安慰的拍了拍側妃就出了門。
周承朗帶着一小隊人馬跟着月梅一起到了前院,他的人馬都是行軍打仗的士兵,一個個都生得威武雄壯,別說這麼十來個人一起站在那兒,就是隨便一個出來,男人都能被唬住,何況這些剛沒了家沒了男人的婦人了。
這麼多人跟着月梅一道出來,片刻功夫那些穿着新襖用被子裹着孩子的婦人們就不哭了,一個接着一個的跪下了。
月梅沒叫起,站在高處將這些人來回看了幾遍,身上那威嚴中帶着不滿的氣勢,讓這些婦人都垂了頭,別說提出自己的要求了,話都不敢說。
月梅卻是問向了跪在最前頭的那幾個婦人,“聽說你們打算以死威逼側妃娘娘?”
這話問了出去,好一會才有一個看起來胖乎乎的婦人抬了頭,怯怯的道:“民,民婦們不敢。只,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看着本宮那兒的人有機會去鋪子裏做事,眼紅了?”月梅冷聲喝道,心裏着實是氣壞了,“你們倒是好啊,忘了是誰給你們地方住的,忘了是誰給你們衣服穿的,忘了是誰給你們東西吃的了?怎麼,大殿下夫妻做了好事救了你們,如今倒是救成仇了?怎麼不想想,你們這些人,有那能力有那資格去大殿下的府里做下人嗎?”
下面跪着大約有百十來個婦人,有人懷裏抱了孩子,有人卻是沒抱,這會兒聽着月梅的話,想起之前的絕望和現在的不滿足,一個個的心裏還真就生了愧疚的心了。
都不是不懂事的,說到底,一是有人攛掇了,二是為了孩子。為了孩子,許多做母親的真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的。
還是那個婦人開了口,“民婦們自是謝的,恨不得給大殿下和側妃娘娘立下長生牌位才好呢,只,只咱們也沒辦法啊。都是女人,這都還帶着孩子,咱們不做事,孩子可怎麼辦?咱們也沒有旁的心思,不要求近身伺候側妃娘娘和大殿下,咱們能做個粗使的婆子也就夠了,就滿足了。”
她的話引起了幾個婦人的點頭,且怯生生的,有人小聲表示了贊同。
月梅直接叫這些人給氣笑了,還近身伺候,那些都是家生子,不知道接受了多少關考驗才能上去的,擱現代那個個都是精英,這些人也真是好意思說這話的。
“粗使婆子,一個府里能需要幾個粗使婆子?你們這裏這麼多人,叫誰去叫誰不去?”她問道。
這還就是個大問題了,一時間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都跟對方拉開了點距離,接着就期盼的看向了月梅,那意思就好像在說,叫我去叫我去似地。
月梅道:“你們這裏就按一百個人來算,若是大殿下府里只需要五個人,那剩下的怎麼辦,都磕死在這院裏?”
沒人願意死的,她們想的,都覺着自己能是那幸運的被選中的一個。至於其他人,誰還管其他人如何,自己過的好了也就行了。
“怎麼都不說話了?”月梅道,“想進大殿下府里本宮沒法子,但本宮卻有其他法子給你們一條生路,這樣吧,就跪在最後面的那五個人,你們一會兒跟本宮走。剩下的,你們不是想磕死嗎,好,本宮就在這裏看着,磕吧!”
最後一排的五個人被這從天而降的喜氣砸懵了,半天才樂得笑起來,可是在她們前頭跪着的九十多個人,卻真是被嚇懵了。
中間有一個婦人忍不住哭道:“公主,你這真是要逼死我們呀?我們……只要您能幫我們好好照顧孩子,我們死,願意死,我第一個就願意!”
月梅“呵呵”一聲,道:“本宮為什麼要幫你們好好照顧孩子?大殿下夫妻照顧了你們和孩子,卻得到你們以死相逼的回報,本宮是傻了啊,幫你們照顧孩子?這是本宮逼你們死的嗎,是你們自己用死來相逼側妃的,現在已經選了五個人出來了,剩下的你們這些沒被選上的,你們怎麼辦,打算再怎麼逼?想死,本宮絕對不攔着,但本宮也告訴你們,你們死了正好,省了衣裳和糧食,而你們的孩子,有個這樣的娘,本宮還怕養出白眼狼,就直接把身上衣服脫下來,全趕出去好了,省得以後反而還被怨恨上了!”
這話一說,真是所有人都不敢吭聲了,這要是死了,可不就是把孩子也給害死了嗎?
這大冷天的,孩子再被扒了發下來的好棉衣,怕是不等要到飯吃,就得活生生凍死了。
最先開口的胖胖婦人卻忍不住道:“您不是在宅子裏收養了很多無父無母的孩子嗎,您都能收留別人的,為什麼就不能收留我們的孩子?”
月梅一早就覺得這人不對勁,這三番四次的,還真是次次都是她先跳出來說話來了。
“本宮愛收留誰是本宮的自由,還要經過你的同意?”她說道,“本宮現在就告訴你,不管旁人怎麼樣,你的孩子,本宮肯定第一個扔出去。不信,不信你現在就試試看!”
到了現在,這婦人哪裏還敢說話,她也是有孩子的,也是疼孩子的,她要是死了孩子就更慘,她怎麼都不可能去死的。終於縮了縮脖子,往後躲了躲,不敢再說話了。
有人小聲的哭了,一個人,兩個人,越來越多的人。本還是壓抑着的小聲哭着,可慢慢的,聲音就越來越大,一個個的,哭得越來越傷心。
月梅雖然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可是養了珍兒寶兒這樣久,都是當親閨女疼的,這會兒看着這些女人一個個哭的樣子,心裏也不免有幾分鬆動了。她本就不是只顧着少數女人的,她是希望所有女人都能堅強一點,都能靠着雙手去做事,都能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們的,這會兒少不得態度就軟和了點。
“都別哭了,哭什麼?”她說道。
有人就哭着回道:“這麼多人要吃要喝,大殿下夫妻總不可能一輩子養着我們,以後呢,以後可怎麼辦啊。以後,我們沒有銀子,又沒有家,我們老了死了也就算了,可是孩子呢?”
“女兒們出嫁沒有嫁妝,日子可怎麼過?兒子們娶妻沒有聘禮,誰家好好的姑娘又願意嫁呢?孩子們,孩子們這是一輩子都被毀了啊!”
“沒有銀子就算了,還沒有住的地方……”
“孩兒他爹啊,你這個狠心的,你為什麼要死?丟下我們這苦命的孤兒寡母,我們以後可怎麼活啊,大殿下夫妻若是不管我們了,我連養大孩子都做不到啊……”
“那就只有死了,只有帶着孩子一起死了,嗚嗚嗚嗚……”
哭聲此起彼伏,真是聞者都要落淚了。
月梅再是受不住這些人了,是可憐,沒了男人沒了房子,可是如今不照樣有地方住有東西吃嗎?擔心以後,以後怎麼就活不下去了,能讓女人做的活計多的是,再說過幾年孩子大了,不管男孩女孩那也都是能做事的人了,怎麼就養不活自己了?
都還沒去試試,就斷定養不活了?
不說旁的了,這麼多人,朝廷就不能光看着!
一個個的哭男人,那男人要是真有本事,就不會一直窩在城西衚衕了。
“行了,都別哭了!”月梅大聲道,“這沒了男人怎麼就活不下去了,男人能做事賺錢,你們就不能,你們就沒手沒腳啊?會做綉活的做綉活,會紡布織布的紡布織布,都不會還能出去接了富人家的漿洗工作,或者乾脆走街串巷賣些小吃也不是不行。還有我那珍味軒和珍味到兩個鋪子,明年京城會開分號,另外天津衛和保定府也會再開兩家,都要人去做事。沒了男人怎麼了,女人還不能出去做事嗎,做事了就有錢,有錢了怎麼就養不起孩子了?”
城西貧民窟,窮人家做事的多了去了,只女人家要操持家事,上要伺候公婆丈夫,下要一個一個生孩子去照顧着,自己想出去做事賺錢,心是有的,可是時間卻少。所以兩邊忙碌每日累的苦哈哈的,但真正賺到的收入卻少得很,跟男人肯定是不能比的。
但這也就那實在窮的很了,或者男人不正乾的婦人才會這麼來。家庭條件稍微好上一些的,一家子吃喝拉撒都還是靠着男人,男人是主要賺錢的人,所以女人地位才那麼低下。
這說句難聽的,現在男人都死了,家裏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都不需要再生了。孩子又在這府里到時候有人給照看着,自己的時間完全可以拿來做事賺錢,真認真幹起來,那些做苦力或者跑堂的男人,未必能賺得過女人。
就不提珍味軒的廚娘了,就說那做綉活的,繡的細緻了一副帕子都能賣不少錢。再有那紡布織布,若是可以織出好的料子,在京城就不提賣多天價的上品了,就是普通的也能賣得上幾兩銀子。再一個是賣小吃,可別瞧那小吃,要知道在現代賣小吃的比上班族賺的都多呢。
“孩子就丟在府里,有人幫你們看着,也有玩伴不必擔心。等來年春天了出去,怎麼還找不到營生的活計了,你們做的綉活織的布匹,賣不出去我來幫你們牽線找買家!再一個想去做小生意的也不用怕,福安公主府就是你們的後台,你們不許欺負別人,別人欺負你們,我自然也給你們出頭。就算找不到活計,這些也不會不能幹的,年後珍味軒珍味到開分號,你們願意的,自然先從你們中挑人。只那月錢是固定的,而且也要挑選合適的人,起碼得看起來整潔乾淨,做事也麻利才行。”月梅道,“這樣樣都是賺錢的路子,我還給你們做後台,你們有手有腳的,只要勤快,就不愁養不了自己養不了孩子!”
有那本就窮的需要出去做事的,聽了月梅這話就心動了,這福安公主都把可能會遇到的問題想到了,還提前給解決了,那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綉活不好的,咱可以織布啊!
不會織布的,咱可以給富人家做漿洗。沒有男人要伺候,沒有公婆要伺候,孩子們也不用自己照看,一天時間可以接好幾家的活,一天不說多,三十文錢總能賺到的。那可比做苦力的男人一天才二十文要強!
都不想做,那就做小吃去賣,走街串巷的糖葫蘆和甜牙糖,早晚的小吃點心,再不然還可以找哪家鋪子找人的,進去洗鍋刷碗總是會的。
還有,珍味軒珍味到的月錢都不低,能被選上了一個月能賺兩吊錢,男人一個月做苦力還賺不到一弔呢。
不會怕什麼,不會可以學,誰都不是天生就會的。
一時間大家倒都把難過忘到了一邊,一個個猶如打了雞血似地,高興起來了。但也有那愁的,就是那胖胖的婦人和她旁邊的幾個人,她不敢開口說話,就說給旁邊的人聽,那是個手上戴着銀鐲子金戒子的婦人。
“這,這女人是要老實本分,在家相夫教子才是。”她結結巴巴的說道,“怎,怎麼能去外面拋頭露面,做這些事情呢。”
月梅還沒說話,人群里就有個人說出了她的心聲,還是哭着說的,“你夫已經死了!”
那女人頓時就臉色一變,說不下去了。
這種老舊的思想極其錯誤,但如果是因為懶才找這借口的,那就更是噁心了,月梅順着就接話道:“當然了,不願意的也無所謂,不過什麼都不想做想做被人伺候的太太奶奶的,這裏就容不下你了。孩子丟下這裏養着可以,但你以後不能再認,自己可以出去,再找個男人願意養你的嫁了,沒人會攔着!”
那女人從前還真就是被男人捧着,什麼事情都不用做的。這話說出來,她就感覺好像底被揭開一般,頓時就羞紅了臉。可又聽到月梅後面的花,那羞紅的臉又立刻白了。
“民,民婦才不會呢。做女人的,最要緊就是從一而終,民婦,民婦這輩子都不會再嫁人的!”她斬釘截鐵的說道。
月梅倒是不覺得女人再嫁有什麼錯的,不過她們這種也就長得好的嫁出去的希望大,而且想嫁的好些要麼就是續弦要麼就是小。續弦和做小,都不是好選擇。
“好了,你們還有沒有什麼話想說的,有的話趁着我在就說出來。”月梅說道。
眾人紛紛搖頭,還真是沒了。大家現在就想趕緊回房,幾個人能聚在一起好好說說這日後到底做什麼活計才好。
綉活各干各的,可是織布卻是搭配着來乾的快,再有個做小吃,那也是幾個人一道做更方便,就算是做漿洗工作,也可以專門有人去負責聯繫,剩下的人一起來干,總比一個人幹得快。
沒人有問題了,月梅一抹額頭的汗,叫人把先前點的五個人帶走,另外朝周承朗看了一眼。周承朗會意點點頭,等人都散了,就叫人把先前那胖胖的婦人給抓起來了。
叫了陸衝去審問,周承朗站在院子裏看着上房的方向,卻是沉默了。
他已經知道月梅的不同了,可是今天,這不同卻又更加深了一步。她是不同的,不同於這個時代的女人,以夫為天,出嫁從夫,沒了男人就覺得失去主心骨,活不下去了。
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管她的身份是公主還是村姑,她都是站在高處的,和男人同樣的高處。男人可以的,她自是也可以,她從來就不比男人低一等。
他不能用男尊女卑的思想去要求她,不管她是什麼身份。他需要把她看在同一高度,像是看自己一樣去看她才行。
如果月梅和他成婚了,卻要養面首,他可以答應嗎?他肯定不可以,即使歷朝歷代以來,養面首的公主有許多,但是他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這正如同月梅的思想,她沒有把自己當成他的附庸,所以對於做他后宅的其中之一,她才不肯。而自己當初說的話,其實是侮辱了她。
她要是的平起平坐的婚姻和愛情,而自己,一直都想錯了,自己一直都把她看成普通女人,自己也一直想做普通男人。
從前他的願意不納妾是妥協,是因為不想失去她。可是現在,他覺得他就不應該納妾,或者說,一個男人如果真的尊重妻子,愛妻子,他就都不應該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