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豪奢官宴
“江南風光多旖旎,搖曳生姿饗嘉賓;重樓鎖鑰隱吳都,盤門婀娜現麗景。”
許紹宗搖頭晃腦高聲吟出一詩后,舉杯道:“諸位,家國大事暫且放置一邊,今日佳景迎貴客,當以美酒相酬!”
頓時,所有的煩惱、傾軋、天下大事都被眾人拋諸腦後,酒席中再無朝廷官員、地方父母,只有一群“斗酒百千恣歡樂”文人雅士,追逐着詩詞之韻、美酒之醇、佳肴之鮮。此時,上官和下級、主人和客人,似乎已然沒有分別。詩書經論,美酒佳肴成為共同的語言,成為暫時消弭一切隔閡的良藥。
凌勵暗道:奶奶地,公款吃喝的開場白,居然是在場最高領導賦詩一首,有檔次、有品位、有格調!比那個世界似乎高雅了不少。厲害,厲害!
正在他比較着兩個時代官員之間的不同之處時,一個略顯粗豪的聲音在面前響起。
“文苞冒昧,欲移席與凌大人共飲,如何?”
凌勵自然是微笑點頭,卻見旁邊的曾顯誠面露不滿之色。咳!管他呢!曾顯誠讀書不多,來到這樣的場合就是活受罪嘛!
於是,凌勵側身而起,將椅子拉開少許,立時有麗景樓的小廝搬來椅子放好,又有另一小廝將文苞的碗筷酒杯移將過來。
“曾大人莫怪,文苞本欲投身邊軍,卻不料反中進士,唉……無奈啊無奈!糾糾雄風,我獨無緣……凌大人,文苞敬你一杯,只為二十末路寒家子,今入西學博士門。”
文苞舉杯一飲而盡,性子甚是豪爽,跟前日在籤押房所見大相逕庭,還真是武人作風展露無疑。
凌勵忙喝乾杯中酒後,舉空杯示敬意,心裏卻對這位吏部官員生出幾分親切之情來。
這位文苞方才的舉動言語,分明沒把錦衣衛千戶大人當回事兒。不畏權貴的豪情盡現,卻展現的不是地方,就如同他想投軍卻從文,坐在吏部籤押房一般。倒是他最後一句話,說中了凌勵的心坎。“二十末路寒家子,今入西學博士門!”其情其意與從軍願望一結合,這才是他娘的真正大明忠臣呢!
“斟上,斟上!今日凌勵捨命亦要陪君子,與文大人一醉方休!”
凌勵渾然忘記自己的“少喝酒”戒條,催促着一旁的小廝斟酒。來到這個世界后,他有陳、尤兩家為親人,有方以智和冒襄為朋友,有董其昌這樣的大家為師。卻沒有如文苞這樣,令他生出“無地自容”而“慚顏以對”的人。
曾顯誠受了冷落,心裏老大地不痛快卻又顧及身份不好發作,乃道:“哼哼,這位大人想從軍,容易啊!兵部尚書兼薊遼督師袁崇煥大人屬下,還缺少如大人般的人才,呵呵,大人盡可投筆從戎呢!”
凌勵見文苞面色一暗,忙解圍道:“文大人必然另有苦衷,方不能成行吧?”
文苞重重地“唉”了一聲,黯然道:“老母多病,膝下無人照看,文苞只得……”
“文大人難道尚未婚配?”凌勵驚訝地看着面前這個威武的文官。
“凌大人,來,喝!”文苞不答,倒是端起酒杯略一示意,頭一仰,“哧溜”一聲再干一杯。隨後將那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眉眼皆紅道:“好酒,美酒,惜乎!卻不知邊關將士可能喝到。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干!”凌勵也是低喝一聲,仰頭就干。所謂捨命陪君子,眼前這位三十來歲,不通世事卻心繫邊防的七品小官,還真激發起凌勵心中那股蒼涼的豪情來。拿自己和文苞兩廂比較,一個夢想着左擁右抱、風流快活,一個卻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沒得比!
文苞這樣的人不是給人嘲笑,就是給人佩服的。
看看,曾顯誠眼角的嘲笑之意掩都掩不住!不僅僅是曾顯誠,這桌子上的諸人,旁邊文苞方才那席的諸位官員,都是一般的鄙夷神色。
凌勵這才明白文苞要和自己一席的原因。
“文兄,凌勵有一言不能不說。”
“請講!”文苞對凌勵的神色與對其它人完全不同,也許就因為凌勵搞出二十寒家子弟免費入學的事情。
凌勵低聲道:“兄既然立志從軍又牽挂老母,那不若娶個媳婦兒,代為照看老母,當可了無牽挂,沙場立勛。”
“不妥,不妥!文苞惹得老娘親擔心已然罪過,怎能再害一無辜女子呢?娘親如若知道文苞娶親只為此節,定然責罰文苞呢。”文苞一臉的惶急,連連擺手。
孝子、大丈夫、忠臣……凌勵暗暗讚歎着,對文苞的親近之情更甚。
“此間不方便敘話,不若來日文兄蘇州事了,凌勵再和文兄痛飲暢談。”凌勵下了結納文苞之心,不為錢財名利,只因文苞的品行為人。
文苞欣然點頭,兩人又齊齊舉杯對飲一番。
麗景樓不愧是蘇州第一名樓,官宴不愧為罕見的豪奢筵席。只見一道道水陸珍饈,山珍海味從小廝的傳盤上入席,色香味俱全。加上樓內堂皇裝飾,樓外如畫美景,讓人恍惚中猶如身處瑤池仙境,正享受着那西天王母的蟠桃宴一般。
凌勵發揮出超常的酒量。在安撫文苞后,又去應酬了曾顯誠和席上諸人,還頂着“京官”的帽子,跟側席上的諸多官員邊說些風月,邊飲了無數杯,竟然毫無醉意,彷佛那美酒如同白開水一般無害。
筵席從正午開始,足足兩個時辰才結束。
趁着下樓的紛亂勁,凌勵湊近知府陳洪謐,悄聲問道:“知府大人,今日之席花費幾何?”這個問題,他從一上席就縈繞在腦子裏,加上文苞一激,此時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陳洪謐聞言停步,扭頭用奇異的目光掃了凌勵一眼,等身後的人過去后,才道:“凌大人的問題着實奇怪。”
“好奇,好奇耳!凌勵見這麗景樓景色無邊,菜肴精美,正想着與紫凝,那個、那個……嘿嘿,知府大人莫笑,莫笑。”凌勵找借口的本事確實不凡,合情合理的解釋讓人無法不信。何況,他本來就有這樣的心思呢。
陳洪謐疑惑的神色變成了釋然,欣然,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拍着凌勵的肩膀,詭秘地笑道:“呵呵,可別忘記老夫算作半個紅娘哦?今日七席,花費四百二十兩紋銀。”
凌勵臉上帶笑,跟着言畢的陳洪謐下樓,心裏卻在暗呼:媽的,如此一席竟然要六十兩紋銀啊!?難怪文苞一副義憤的神情,硬是只喝酒不吃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