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如此學生
這次進巡撫府,凌勵比前兩次要從容許多。
第一次來時,遇到個前倨後恭的軍漢小頭目。那傢伙興許是個百戶,甚至是更低級的額外外委把總(明朝軍隊最小的軍官,相當於見習排長),若非凌勵糊塗中報出名號,也許那“投名狀”就少不了。
第二次來時,拉着蓮香招搖過市,讓蘇州官民大掉眼球。身份敗露后又被“一心向學”的熱心百姓追逐,巡撫官邸反成了他落荒而逃的庇護所。
這第三次,凌勵只在門口跟似曾相識的軍漢點了點頭,就在軍漢恭敬的引領下負手拾級、闊步而入。這才有了翰林院五經博士、繪畫大師的派頭。
許紹宗依然是在正廳階下迎候,似乎他從不會在一道門或者其它門迎候客人一般。
略略談了一下銀價波動的情況,許紹宗對凌勵的判斷非常贊同,也認定今日銀價上漲是鄭芝龍的手段。倒是凌勵在許紹宗的連聲誇獎下頗不好意思,突然想到自己的學生——吳賢。
這學生奇怪的很吶!拜師幾天了,從來沒有到過畫館,也沒有在巡撫府里見過。
奇怪之下,凌勵道:“巡撫大人,不知道吳賢公子可在府上?凌勵空有師名,卻不曾教授點什麼,實在慚愧得很。”
許紹宗眼中閃過一抹有些怪異的神光,頓了頓才道:“唉……老夫也是頭疼啊!”
“大人,何故?”凌勵稍微欠身,向許紹宗靠近了一些。
許紹宗嘴角抽動了幾下,似乎在拿捏着用辭,手指不自覺地輕輕點擊着細瓷茶碗蓋,又“唉”了一聲才道:“凌大人可曾聽說張岱其人?”
張岱?這名字好生熟悉,象是在哪裏聽到過一般。
凌勵迅速地在腦海中尋找線索,默默地念叨着“張岱張岱”,突然想起:原來那個世界的網絡上曾經有很多人說,《石頭記》作者應該是明末張岱!莫非,許紹宗說的就是此人?
“凌勵不曾聽過。”凌勵搖搖頭說道,他不能確定自己的揣測,當然不會在巡撫面前胡謅一氣了。
“不曾聽說?甚好甚好!不過……”許紹宗欲言又止,一副為難的神色。
凌勵一見,當然是趁機討好一番了,忙道:“大人有何吩咐,請儘管交予凌勵去辦。”
“唉……難辦,難辦!算了、算了,老夫怎敢因家事勞煩凌大人呢!實不相瞞,賢兒最近與張岱相交甚密,眼看着沉緬於酒色歡場,成一紈袴耳!若如此,老夫、老夫怎生對得起岳丈大人、對得起亡妻呢!?”
許紹宗說得頗為動情,眼眶中似乎還有淚光閃動。
凌勵判斷,這位巡撫大人還真是為那吳賢擔心呢!如今合作之勢已然形成,把關係再拉近一些也好,遂道:“大人不如明言一二,興許凌勵可以幫襯一點,出些小力。”
“凌大人,你道賢兒為何拜你為師?不為你超凡畫技,卻為你在暗香樓的一首妙詩!唉,老夫也不妨直言相告,自揭家醜了。老夫年輕時得岳丈青睞大力提拔,並將獨女許我為妻,才有今日之地位。吳家如今只有賢兒一根香火苗,亡妻臨去前將他託付予我,定要讓其成才。無奈此子生性不羈,放浪紈袴不說,還信那‘王道左派’之說。前些日子與張岱相識后,更是變本加厲,豪奢享樂習氣大增,縱慾玩世、作風頹放,如此下去,必成敗家子啊!”
凌勵聽得懵懵懂懂,什麼“王道左派”?不懂!沒聽說過!不過吳賢在俊美儒雅的外表下是個紈袴子弟,這個倒是有了認識。當下見許紹宗情緒有些激動,似乎還有話說,也就靜等下文。
“原來,老夫本有意將不離許配給賢兒,如今看賢兒這般不濟,只好做罷。只願他能迷途知返,早日成家立業而已。興許,自立門戶后吃些苦頭,能讓賢兒有所警醒呢?”
許紹宗的問題顯然不是問凌勵,而是自說自問。凌勵當然不會去插嘴,此時最好的姿態就是當“收音機”,只進不出。讓許紹宗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當成可以傾訴煩惱的朋友。這樣一來,跟這位巡撫大人的關係可就不一般了。
“可惜,可惜了賢兒天資聰穎而好學不倦;可嘆,可嘆老夫竟然無能讓岳丈和亡妻笑慰九泉!凌大人,凌大人吶!如有機會,可否替老夫勸告賢兒?讓他走上正途才是。”
許紹宗目光殷殷地看着凌勵,彷佛溺水之人看到稻草一般。
凌勵心道:原來剛才許大人說讓吳賢自立門戶是氣話!他還是在意這個妻侄,希望他能有所作為,不再放浪紈袴下去。那麼說,如果吳賢悔悟改過,那許不離就要落在他的床上嘍?咳!想什麼吶?你這傢伙越發卑鄙了!警告一次!
“吳公子儒雅風流,與凌勵也有師生之名,凌勵當好生勸告於他。但願能夠助大人一臂之力。”
凌勵說得是聲情並茂,一副為許紹宗分憂的仗義模樣,心裏卻是一點底氣都沒有。他現在連影響吳賢的什麼“王道左派”,那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勸?怎麼勸?
許紹宗顯然也不太相信凌勵能勸回吳賢,不過出於禮貌,還是欠身道:“如此,有勞凌大人了。噢,是否今日開始作像?對了對了,老夫糊塗,凌大人還未曾見到蓮香小姐呢!來人,傳報小姐和蓮香小姐,凌大人過府來了。”
凌勵正想見蓮香。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縱然有紫凝陪伴一時,卻也代替不了蓮香的位置。沒有蓮香,他的生活就要亂套,總覺得諸事不順呢!
“大人,凌勵不如就此開始,先作素描畫像,很快就成。”凌勵現在不為一千五百兩銀子的畫資進帳,而是出於拉攏雙方關係的目的。而拉攏雙方的關係不為今後仕途坦蕩,卻為能在江南做個有後台的富家翁。
許紹宗默然頷首,凌勵也當即打開畫夾,拿出碳精條,開始為許紹宗作素描畫像。
不多時,宛如黃鶯出谷的嬌啼聲再次入耳。
“凌公子來了?爹爹,不離想求凌公子一事。”
話音繞耳間,許不離拉着蓮香從屏風後走出,凌勵抬眼一看,喲!怎麼許不離竟然穿着蓮香的衣裙?險些認錯人了!唉,那衣裙不太合身嘛,蓮香比許不離高了半個頭,她的衣服你這巡撫千金能穿嗎?
“不離,怎生還是如此沒禮數?!先行見過凌大……公子再說。”許紹宗依照凌勵的囑咐不敢動彈,只能梗直身子轉動眼珠教訓女兒。
只見許不離眼珠一轉,居然裊裊婷婷地走到凌勵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個萬福:“學生許不離見過老師。”
啊?什麼時候收了如此學生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