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山洞之夢(下)

99.山洞之夢(下)

山中的日子閑淡悠長,與世隔絕,在山裏住得久了,就會產生一種錯覺,彷彿山下的那些紛擾俗事,就像畫本里、故事中、異時空的事,永遠和自己扯不上關係。自己的是時光會一直這樣,慢慢悠悠,安安靜靜地持續下去。

直到一行人的到來打破這種寧靜。

正是秋天,山中的樹葉斑駁絢爛,野果也已成熟,她已經開始儲備過冬的食物。

某一天,她養的土狗阿黃突然一路犬吠着來報告,她跟過去一看,陷阱中落了幾個呼救的男人。

男人自稱到山中打獵,迷了路,一不小心跌入了陷阱。她聽后,把人拉了上來。

當人一上來,她立刻感覺到不對了,在陷阱里看不見,等上來后才發現,他們穿着統一的服飾,衣飾精良,配有刀劍,很明顯是官府的人,官府的人來山裡做什麼?她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果然,打頭的男人問她,“姑娘在這山裡住,有沒有見過這個人?”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畫像,畫像上的人正是磁岩,男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這個人是逃犯,逃到了這座山裡,窩藏了可是要砍頭的。”

“啊!”她露出驚恐之色,“逃到了山裡……他、他殺人嗎?”

“這可說不準,”男人笑了,痞痞的,“沒準還吃人呢。”

“原來大哥們是來抓壞人的,”她道,做出埋怨的樣子,“這人也是,逃哪裏不好,偏逃到山裏。不過這山這麼大,野獸也多,說不定他早讓野獸給吃了。”

“呵,吃了也得找到屍骨,”男人懶懶道,把畫放入懷中,“姑娘怎麼稱呼,就你一個人在嗎,家裏人呢?”

阿果一一回答,道:“我阿爹和阿弟下山去了,很快就回來了,各位大哥到我家喝口水吧,等我阿爹回來讓他送你們下山。”

她誠心相邀,幾個男人愈發釋然,窩藏逃犯是和她沒關係了,否則她不會把人往家裏帶的。

她心中想的卻是,磁岩就在附近,萬一被這幾個人撞上怎麼辦,必須先把這幾個人穩住,通知磁岩躲遠一點,然後再把這些人打發走。

她把人帶到離陷阱不遠的第一個山洞,這裏埋藏着父親釀製的野果子酒,她讓幾人就坐,自己去取酒。趁機打發阿黃去向磁岩報信。一人尾隨而來,靠在旁邊的樹上和她閑聊,目光在她的胸部和臀部反覆流連,嬉笑道:“小娘子長這麼俊俏,平常做這麼多粗活?”

她道:“貧家女子,誰不這樣,沒那麼嬌氣。”

男人突然從身後靠上來,手環到她前面,提住她手中那罐酒,在她耳邊低聲道:“小娘子這麼說真讓人心疼,俊俏的娘子本來就該給男人疼的,今晚讓哥哥疼疼你?”

她眼神突冷,忽地笑了,轉過身來,直視着男人的眼睛,手精準地按到他的某處,男人的眼神倏然變暗,呼吸變重。

她半是挑釁半是譏諷地笑道:“怎麼,耐不住了,想吃肉?可惜人多肉少,你這刀能搶過別的刀么?”

說完意有所指地往他的同夥方向看了看。

恰於此時,有人叫道:“老三,見到女人就走不動道了,褲子提好了沒?”

鬨笑聲四起。

女子靈巧地擺脫了男人,提着酒,走到洞中,笑對其他人道:“自家釀的酒,別嫌棄,我去弄點下酒菜。”

叫老三的男人看着女子娉娉婷婷的身影,眼中出火,他蹲在地上,呼吸粗重。

這一情景分毫不落地落進了磁岩的眼中。

正如阿果預料的,他就在附近,可他沒能解讀出阿黃同志的心聲,所以非但沒有避遠,反而回來了。不過看到有人,他本能地沒有貿然靠近。

阿果熱情招待男人們的情景,和那個男人親密的情景,他都看在眼裏。

他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好像被什麼東西給重重地堵了,堵得他渾身難受,呼吸不暢。

當阿果到處找他的時候,他沒有現身。

天漸漸暗下來,那群人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而磁岩也始終不見蹤影,她開始心焦,此時她更怕的,是突然歸來的磁岩撞見這群人。

為今之計,只有儘快把這些人打發走。

酒喝完,肉吃光,阿果道:“天不早了,我阿爹和阿弟可能趕不回來給各位帶路了,大哥們只要沿着山前這條路下去,就可以走到山下。”

頭目已經微醺,眯眼看着她笑道:“下山?誰說我們要下山了,逃犯一天抓不到,我們就一天不能下山,難得這裏有吃有住,我們兄弟就在這兒歇了。”

眾人嘻嘻哈哈笑起來,七嘴八舌道:“是呀,小娘子,你阿爹阿弟不在,自己住多危險,有哥哥們陪着你,虎狼才不敢來呀。”

各種戲謔調笑聲中,她的心越來越沉,越來越沉:逃犯一天抓不到,我們就一天不能下山,一天抓不到,就一天不能下山......

她的身體有些發冷。

頭目靠近她,目光緩緩地逡巡着她柔曼的身體曲線,模糊地笑道:“你放心,我們兄弟不會虧待你的,你的酒錢飯錢,還有......”微微的笑別有深意,“服侍的其他費用,我們都會雙倍奉上,只要你服侍得我們舒心暢意。”他若有若無地加重了“服侍”兩個字,“兄弟們的賞賜絕對夠你吃用幾年的,”打了一個酒嗝,“可比你在這山裡辛苦舒服多了,好好受用吧。”

她臉上突然起了一陣無聲的風暴,連一絲偽裝的笑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片冰雪般的冷冽。

許多念頭只在一瞬間,後來她想,只在一瞬間。

她開始為那些人準備晚飯。

中間去了林子一趟,依然沒找到磁岩,可是她已經不急了,她采了一兜蘑菇回來。

煮蘑菇湯,拌蘑菇醬,然後提了兩隻圈養的兔子到水邊去收拾。

就在她收拾兔子的時候,那個叫老三的男人又過來了,猝不及防從後面摟住她,迫不及待地掀她的裙子,他的力氣極大,輕易化解了她的所有掙扎,把她頂到一棵樹上牢牢禁錮住,在她耳邊喘着粗氣道:“我們老大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乖乖讓爺們兒受用一回,爺們兒會好好疼你。”

她緊緊地咬着牙,眼中激起一層薄淚。

突然“嘭”的一聲,她急忙回頭,只見身後的男人,瞪着眼睛,提着袍子,以一種無比可笑姿勢倒了下去,他的身後是手持木棍的磁岩。

她又驚又喜,但很快意識到眼下的處境,當機立斷道:“把他拖走,”說話間,提刀精準地插入男人的心臟,迅疾吩咐,“不要讓人看見。”

磁岩離開后,她略整了整衣服,提了兔子往回走,有人聽到這邊的動靜,走過來,疑惑地朝她身後晃動的樹林看,“怎麼回事,誰在哪裏?”

她抿了抿略顯凌亂的頭髮,紅着臉,小聲道:“沒什麼,剛才三爺他……”

男人秒懂,看她的眼色瞬時變了,曖昧地笑道:“這就吃上了?”

她的臉愈紅,低頭把手中的兔子遞給他,道:“大哥能幫我先拿進去么?我整理下衣服。”

男人笑着把兔子提了進去。

晚間,一群人在一起吃肉喝酒划拳,好不快活,突然不知有誰提起,“咦,老三呢?”

她心中猝然一跳。

眾人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她,她道:“我在洗兔子時,我弟弟回來了,說我爹爹醉倒在路上,實在扶不動他,讓我去幫忙。恰好三爺在,就替我去了。”

眾人也沒懷疑,繼續樂,待吃到一半時,頭目道:“老四,你去看看,別出什麼事。”

阿果連忙上去斟酒,道:“那條路我阿爹阿弟都走熟了,不會有事的。我爹就是貪杯,不然家裏怎麼會有酒呢?想是賣了寶石心中高興,又喝醉了。”

眾人的注意力果然轉移,“寶石?”

阿果“嗯”了一聲,一邊勸他們吃喝,一邊娓娓講起自己祖上買山的故事,最後道:“原本家裏也不相信什麼寶啊藏啊的,這不是山下不太平住到山裏來了么,我弟就天天在山裏挖啊挖的,後來真挖出了不一樣的石頭,拿了一袋到山下驗看,還真能換些零花錢。想是有人覺得石頭顏色稀罕吧。”

說著,指了指山洞的石壁,“喏,就那種石頭。”

早有人舉起火把往牆上細看,待看到那些閃着異澤的石頭,有識貨人頓時倒吸一口氣,驚呼,“老大,真是寶貝,這種礦石我見過,貴得緊。”

頭目目光閃閃爍爍,猶如鬼火。

他朝面前的人一抬下巴,“你和老四一起去找老三,”目光別有深意,“你們知道該怎麼做。”

兩人答應了一聲是,舉步便往外走,頭目的目光轉向她,唇角笑着,而目光卻冷如毒蛇。

想殺人滅口嗎?她冷笑着着想,心中默默地數着數,只聽彭彭兩聲傳來,找人的人還未走到洞口,便已經倒了下去。

“你!”頭目臉色大變,剛要起身,突然捂住肚子,臉孔扭曲,眼中溢出恐懼。

“蘑菇湯好喝嗎,蘑菇醬好吃嗎?”她一字字問道,幽冷的笑如來自地獄。

頭目倒在地上,渾身抽搐。

她提起刀,一刀一個結果了這些人的性命。

磁岩回來的時候,她正呆坐在一室黑暗中,默然對着滿地屍體。

他冷不丁地看到眼前的景象,差點跳起來,背上刷地起了一大片汗毛。

“把這些屍體全都處理了,不要讓人看出一點痕迹。”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甚至有點冷酷。

他忍着滿心的驚悚感把屍體拖了出去。

回來時,她依然坐在那裏,連姿勢都未變,他走近了才發現,她在流淚,無知無覺地流着淚。

他心中一動。

她還是那副聲調,臉上流着淚,而聲音卻平靜至極,“沒事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找你的麻煩了。”

他懂了,知道了那些人為什麼要死,心中頓時起了一片山呼海嘯。

她護他至此,她竟然護他至此。

而她護他如此,卻還能保住自己,沒有人知道這個對他有多重要,甚至比護他還要重要。

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在這一瞬間激涌澎湃。

愛慕,眷戀,崇拜,渴望。

一個女人可以因為一個男人的力量而愛上他。

而同樣,一個男人也會。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在這一刻,這種強烈的感情覆蓋了一切。

他半跪在她的身邊,低頭親吻她的手指,吻得那樣輕柔,而全身都在激動地顫抖。

那一晚,他們很瘋狂,從未有過的瘋狂,每個人都有點失控,他的生命中好像突然開出一片新天地,那樣開闊,那樣磅礴,讓人迷醉。

從此以後,他好像變了一個人,雖然從他來到這裏之後就變了不少,但此後他更開朗,更有生氣。

也更健壯。

他沉浸在幸福中。

女人的精神卻一天比一天差,吃不好,睡不好,還乾嘔。

雖然他盡心儘力地體貼她,也沒見好轉。

有一天,她驀然醒悟似的看着他,然後撫着自己的肚子,像是驚喜,又像是惶恐,不停喃喃自語,“這是真的嗎,老天不會懲罰我吧,不,不會的,那些人都是壞人,老天不會因為壞人懲罰好人的。”

她像是堅定了某種信念似的,對他道:“我要下山一趟。”

他有點不樂。

她說:“冬天來臨之前我必須下去一趟,許多東西要置辦,趁現在手腳利落,把該準備的都準備了。”

他要和她同去。

她堅決制止,看着他的眼睛,嚴肅道:“你在山上等我回來,記住,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下山!”她一再強調,“守住我們的山洞,我一定會回來。”

守住我們的山洞,我一定會回來。

他一直記得這句話,像一種信仰,鐫刻在他的身體深處。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山林黃了又綠,綠了又黃,她一直沒有回來。

不知從哪一天起,他不再出洞,不知從哪一天起,他的身體和山洞融為一體,他不知道自己是活着,還是死了,無數歲月過去,他忘記了很多事,唯記得她那句話:守着我們的山洞,我一定會回來。

他一直在等她。

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報你以忠誠,用我的一生。

他成了守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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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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