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再去夢國

93.再去夢國

流瞳搖搖欲墜地飄出了竹韻公主的船,心神受到極大的震動。

因為江陵口中那可怕的真相,更因為,江陵的斷然拒絕讓她意識到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一個一直以來她本能迴避、無法面對的問題。

那就是,如果她把人引入夢之國度,這個人的身體就會在凡間死去。

如果這個人不是全然沉迷於夢境,如果她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誘導,這個人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猶豫,那她的做法,其實就和一個劊子手沒什麼區別。

是的,劊子手。

驀然的醒悟讓她的胸口如遭巨石撞擊,心神劇烈動蕩,眼前一片眩暈。

之前她還那樣熱衷於尋找替代者......

自己在做什麼,一直以來自己都在做什麼?

一聲聲的拷問直擊靈魂深處,一時間信念搖晃,堅持開裂,無邊的驚懼恐慌中,她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在嚴厲逼問:為什麼要尋找替代者,難道夜郎國君不該受到懲罰?為什麼要讓公主死去而不是讓國君死去,難道不是你潛意識中認為,對於一國而言,一個國君比公主重要?

身心戰慄。

她蹲下身,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心臟在胸腔中急速地跳動,身上一陣熱一陣寒,如被抽取所有的力氣般,一動也不能動。

累,無法抑制的累,從靈魂深處滲出,一瞬蒼老。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身影落在她的身旁,喚道:“流瞳?”

她抬起頭,便看到男人深黑、穩定、關切的雙眼。

淚水霎時湧出。

肜淵:“你怎麼了?”

流瞳微微搖頭,抑制着嗓音中那絲哽咽,有些語無倫次,“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尋找替代者,我應該找夜郎國君、找夢之君,我……”

肜淵半跪在她身旁,伸手止住了她,“你神魄不穩,不要說話,守定心神。”

暖暖的真氣湧進體內,如一隻溫柔的手安撫着她混亂衝撞的氣血,倉皇不安的心漸漸寧定,如浸在一池溫泉中,不自覺的鬆弛、舒軟、無邊的疲憊湧上來,她閉上眼,真想就此一睡不醒。

朦朧中,聽到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凡事自有因果,不要逼自己太緊,不要被欲魔影響,好好休息一下,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再沒有比這更安定人心的話語,在經過剛剛那場激烈的內心動蕩后,這句話彷如一道暖熱,直暖到內心深處,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熱。

真想把什麼都交給他,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想,真正當一隻快樂無憂的食夢鹿。

可是不行,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隱隱地提醒她,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對他說,是什麼事情呢,濃厚的睏倦和睡意襲上,她墮入昏睡中。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滴露珠,在翠綠的葉子上滾動,那是一片形狀優美的竹葉,在滿是草木清香的風中輕輕彈跳,於是她也跟着忽上忽下,心驚肉跳。竹葉傾斜,她身不由己地順着葉子下滑,那片葉子對她而言就像一座巨大的滑梯,又像一條寬廣的綢帶,風聲呼呼地從她耳邊刮過,她就像坐過山車一樣,驚險無比,刺激無比,她無法自已地發出一連串驚叫,直滑到某個地方遽然停住,她便癱倒在地上,一動也不能不動了。

一雙眼睛出現在她的頭上方,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流瞳慢慢回魂,眨了眨眼,不敢置信,“白鶴君?”

她坐起身,環顧四周,如墜夢幻,“我到了夢之君的宮殿?”

白鶴面無表情地點頭。

流瞳:“為什麼這次來與上次來的路不一樣,送我來的那片綠葉子呢?”

白鶴:“以何種方式到來取決於個人,我正要問你,為何你每次都不走尋常路?”

流瞳:“……”

這個問題太高妙,流瞳答不出。

白鶴:“只是下一座橋而已,何故叫得這麼兇險?”

流瞳:“......”

她四下瞄了瞄,果然瞄到一座竹橋,從外形上看,宛如一枚拱起的竹葉,此時那座橋十分穩重地跨在河面上,全不見一點剛才的不老實相。

流瞳也無心追究橋的問題,直問重點,“夢之君呢?”

白鶴:“君王不在。”

流瞳:“你勸諫夢之君的事怎麼樣?”

白鶴默然片刻,道:“是吾等目光短淺,夜郎國君的懲罰不能免除,從夢之國度逃出去的生靈,會把夢國之外的地方變成噩夢。”

流瞳:“這有何難,直接把他掐死不就得了?”

“……”白鶴君看着她,目中又露出那種奇異之色,“夢之君不是劊子手,也不是死神。”

“......”好吧,流瞳道,“不能從夢中把他鎖拿走?”

白鶴:“他從不做夢。”

“......”

流瞳的嘴張成了“o”形。

白鶴:“勿要再質疑君王的決定,君王所為,必有緣由,做你該做的事吧。”

流瞳嚴肅,“我不會再尋找替代者。”

白鶴頓了頓,頷首,“悉聽尊便。”

醒來時是在一片山林中,周圍草木蔥鬱,清氣沁人心脾,滿目的楊樹嘩嘩做響,如在演奏着一首歡快的樂曲,讓人身心舒暢。

流瞳感到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她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正在一處結界中,結界頂上停着一隻綠色的烏鴉,看上去像憑空綴在那裏的一隻鳥狀裝飾物,流瞳道:“松鴉,你怎麼在外面,龍君呢?”

松鴉無精打采地扇了扇翅膀,咕噥道:“黑龍說我不該每天混吃等死,讓我在這兒守着你,他自己倒去偷懶,他......”

話還未說完,極地冰寒氣息傳來,松鴉扭頭一看,驚呼一聲,倏地化為玉佩,往流瞳的方向撲,一下子撞到結界上,呈豎直形往下滑。

流瞳:“……”

好丟人,有這樣的神仆好丟人,能不能從現在起裝作不認識他?

肜淵對地上裝死的物件恍如未見,一腳踩上去,流瞳餘光看見,不禁一哆嗦,肜淵收了結界,問她,“餓不餓?”

流瞳:“……”

被男人這樣關切地問着,本來應該很感動的,如是以往,她早就心神蕩漾了,可現在……她瞄着他的腳,為什麼感覺怪怪的呢?

流瞳:“松鴉……”

忽地一隻綠鳥撲稜稜地飛向她的肩,格格笑道:“公主,被騙到了吧,這招大變活鴉怎麼樣?”

流瞳面無表情地抓下肩上的鳥,朝肜淵款款微笑,“龍君一提,我倒真的覺得很餓了呢,我們今天就吃烤鳥怎麼樣?”

松鴉驚叫一聲,倏然化為玉佩,緊緊纏在她的手上。

流瞳看了看它,也顧不上和它歪纏,想起夢中的事情,她問肜淵,“城裏現在情況怎樣了,夜郎國君被國師說服了沒?”

肜淵一愣,這才想起她還不知道夜郎國君發起戰爭的事,遂道:“沒有,他親自帶領軍隊攻打他國,佔領了對方數座城池,已經把國都移到新地界,離開了這個無眠之地。”

流瞳驚怔,差點跳起來,“他瘋了!他才是最大的傳染源他不知道嗎?他會把無眠的懲罰帶到新的地方,到時候那裏也會和這裏一樣了,欲魔更難控制了。”

肜淵平靜道:“凡人心思彌深,慾壑難填,他心中就住着一隻欲魔。”

提到這個,流瞳突然想起來,連忙道:“夜郎國君的五公主你知道嗎,她府上現在住的那個駙馬,原來根本就不是五公主的駙馬,他只是奪了駙馬的身體,也不知是什麼魔怪。”

肜淵似乎並不震驚,“他”

流瞳:“怎麼?”

肜淵:“你不知道,在你沉睡的這段時間,夜郎國發生了很大變化。夜郎國君遷都他國后,便把此地封給了他的三王子,讓三王子管理此地。而那位駙馬卻於此時突然發難,趕走了三王子,自己接管了此地,並自封為夜郎王,還把夜郎王的一個妃子,叫做妍妃的封為了王后。”

流瞳再次驚怔,如同被雷劈到了天靈蓋,她萬料不到自己只不過小小睡了一覺,就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是什麼人品?

話說,那位假駙馬和丈母娘還是真愛?

她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只覺得人世的荒誕永遠超越想像,甚是唏噓感嘆一番,她問:“我睡了多久?”

肜淵略略思索了下,“按人間的時間算,大約半年。”

半年!

流瞳驚跳,怎麼會這麼久,那不是什麼事情都遲乾淨了?不不,應該說,那她和男神相處的時間不就縮水了一大截?

誰在坑我!

流瞳直欲仰天長嘯。

肜淵看她的神情,解釋道:“這裏在是山中。”

山中……

這個世上總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領域,神界,魔國,妖闕,鬼域,進去走一圈,再回來,就發現人間早已發生了滄海桑田的變化,喝個茶的時間,人家第N代孫子都出來了……

她目光玄幻地打量着四周,這樣一個清氣四溢的地方,恐怕某個仙人居住的地方吧……

肜淵:“我向這裏的山神洞主詢問了一下此地的情況,只是他們久在世外,不理世事,也說不出什麼。”

果然……

肜淵:“不過也無妨,正好我們可以藉此隱藏行跡,引出欲魔,屆時一擊而中。”

是,欲魔是引出來了,可是人也死光了……

肜淵:“你在想什麼?”

流瞳:“沒,我就是覺得在我們說話的這段時間,大約欲魔的重子重孫都生出來了……”

肜淵:“……”

男人驀然變色,斷然起身,斬釘截鐵,“我們下山!”

此時的夜郎王城已變成一座實實在在的夢境地獄,濃稠的夢境如煙霧般完全封鎖了這座城市,連陽光也透不進。走在街上的人已經分不清是人還是魔,時不時地便有人從另一個人的夢境中走出,隨便扯過一件衣服穿上,然後泯然眾人。

有人鬥毆、搶劫、裸奔、□□,甚至還有少女走着走着便突然懷孕,肚子越來越大,然後倒在地上哭叫着當街生產,也並沒有人有特別反應,彷彿已經司空見慣......

流瞳越走越驚,撲面而來的氣息讓她窒息。

肜淵面色冷冽,如冷成一塊極地寒冰,他的聲音低沉冷酷,“你先去山中暫避,此地交給我。”

意識到他要做的事,流瞳連忙拽住他的袖子,剛要說和他一起去,便見一個男人從濃霧中走出,走到她面前,施禮道:“食夢者,終於找到你了,我在這裏找了你好久,可否進一步說話?”

竟是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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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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