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梅河母鱷

74.梅河母鱷

河水之中,鱷魚之上,靛藍長袍如水波起伏,男性頭顱兩邊崢然伸出兩隻女性頭顱,垂眉斂目,如同安眠。

待看清女子的模樣,流瞳看向男人的目光已成驚栗,“你、你把自己妻妾的頭取下來安在自己身上?你瘋了!”

男人緩緩地撫摸着一旁妻子的臉龐,神情溫柔得讓人毛骨悚然,“她們是我的,自然要和我在一起,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兩個女子的臉龐鮮潤如生,頸部根植在男人的肩上,不見一絲接痕,與男人渾然一體,流瞳不能想像,眼前的男人已變成了什麼怪物。

她悚然道:“她們這樣兩個女子,才華橫溢,貌美高潔,生前對你全心全意,你怎麼忍心這樣對待她們?她們這樣算是活着嗎,這樣活着,何如死去?你到底把她們變成了什麼!”

說到後來,她的語氣已經變成無法自已的痛惜和憤恨。

“全心全意?呵呵!”男人的神情開始扭曲癲狂,眼神已經完全不似正常人的樣子,“全心全意會毫無芥蒂、毫不猶豫地把我推到別的女人懷中?”他的臉上矛盾地交織着愛戀和鬱憤,“她不過對我不耐煩了,不想伺候我了,才把我胡亂塞給別人罷了。”

那些潛伏在內心最深處、生前連他自己都不敢面對的、一個男人最自私最陰暗、最醜陋的猜忌,就這樣絲絲縷縷地冒出來,一股腦兒地道給了眼前的陌生人聽,“她整日外出,還怪我糾纏,有時候我突然跟過去,她不是說我嚇到了她的學生,就是說我讓她的東家感到難堪,要麼就是怪我衝撞了她的朋友,難道在她心中,我還比不上那些人重要?

她口口聲聲說為生計奔波,誰知道她是不是為自己的下家奔波?”

男人的目中如跳動着陰鬱的火焰,矛頭又開始轉向自己的妾,“……她是很溫順很得體,我寵她時她那樣,我對她發脾氣時她還是那樣,一直都是一副淡然承受的樣子,從不逾矩。無論對我、對王妃、對下人,她都那麼得體,無可挑剔的得體。可一個女人時時事事這樣得體說明了什麼?說明她心中根本就沒有那個男人!”

他時而陰鬱,時而傷悲,忽然又放鬆地怪笑起來,“現在好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她們真的會對我全心全意了。”

流瞳聽着,無法自已地手指顫抖,手心發癢,用盡平生最大的毅力,才剋制住自己沒有衝上去揍人。

她的語氣有些控制不住地惡聲惡氣,“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話的,一個男人不能為女人遮風擋雨也就罷了,還讓女人伺候你,為你四處奔波,而你自己則整日裏吊著一副誰都欠你的憤世嫉俗臉,動不動就醉酒謾罵,胡亂猜忌。就這樣,你還怪別人對你不耐煩,怪別人心中沒有你,連死了也不安生,不是造幻境,就是禁錮靈魂,你這種人,是怎麼有臉活着的,你活着就是為了噁心別人的?”

她指了指旁邊的肜淵,“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男人嗎,看看你面前的龍君,相貌比你好,氣質比你佳,比你有氣魄,有擔當,”肜淵不由睨她一眼,她渾然不覺,兀自滔滔不絕,“再看看你自己,還好意思在這兒唧唧歪歪,天庭的天牢都會被你羞愧塌的!要我說,你也別進天庭領什麼罪了,乾脆再自殺一次算了,再自殺一次重新投胎,說不定來世還能像個人樣,這樣大家也都省事!”

“……”

肜淵不疾不徐,“來世他也不會像人樣,因為他會淪為畜道。”

“……”流瞳“噢”了一聲,淡然點頭,“那也挺好,一頭豬都比他現在可愛。”

肜淵緩緩頷首,“確實。”

男人被他們兩個的一唱一和激得臉皮紫漲,幾欲發狂,他雙目赤紅,面目猙獰,驀然大叫一聲,肚腹鼓起,張開血盆大口,便朝他們噴出一股旋風,頓時漫天漫地的蘑菇孢子傾灑下來。

流瞳瞪大眼睛,“孢子,他也噴孢子,他就是蘑菇頭子?”

肜淵未及回答,極地寒風瞬間回撲了過去,同時,他淡淡的聲音響起,“枉你還自稱梅王,對別人張口前都不知道先清理口氣,既然這裏的水不夠爾漱口,吾送你些極地寒雪也無妨。”

流瞳:“……”

龍君也說風涼話……

梅男猝不及防,被寒風灌了滿嘴滿臉,頓時從喉嚨一路向下,被凍得發木。他順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眼中迸發出野獸的光芒。他暴喝一聲,水面頃刻激起丈余高的水浪朝他們撲來,四周黑壓壓的鱷魚張開大口向他們發起攻擊。

肜淵沉聲道:“去上岸觀戰。”

流瞳略略一愣,才明白過來這話是對她說的,她一言未發,立刻退出戰鬥圈,遠遠圍觀。

極地之寒再次激蕩而出,澎湃的水浪被凍住,還保持着前涌的態勢,如造型逼真的冰雕。天空開始下雪,河面寸寸冰封。

氣候炎熱的南疆之地出現千年難遇的冰雪奇景,而身處其間的人卻誰也無心欣賞,流瞳和肜淵是見得太多,並不稀奇。梅男和鱷魚君們則是……冷,太冷,冷得冰心透骨,任誰冷成一尊冰雕,也欣賞不來冰雕的美感。

戰鬥結束得比她想像中要快,快得讓流瞳懷疑,梅男是不是真的接受了她的建議,所以奔赴自殺去了。

當然,任誰碰上修鍊了成百上千萬年的龍君,都無異於自殺。

總之,流瞳不過稍稍走了一會兒神的功夫,局面已經出現了神轉變,只見一個半人半鱷的婦人跪在橫着的梅男的身邊撫着他大哭,“兒啊,我的兒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兒了啊,為娘幾百年就生出你一隻蛋,你走了,為娘可怎麼活啊!”

流瞳:“……”

什麼情況?

梅男氣息奄奄,“阿母,別哭了,你掉眼淚的時候,會讓我想起你吃東西的時候,總讓我覺得,自己快要被你吃掉了。”

母鱷抹着眼淚道:“鱷魚不光吃東西的時候才掉眼淚,蛋碎的時候也會掉眼淚的呀。”

眾:“……”

男人的氣息愈發虛弱,“阿母,沒那玩意兒就不要說了……”

眾:“……”

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分解,微微含淚的目光眷戀地望着面前不人不獸的女人,如忍着巨大的痛楚般,斷斷續續地呢喃,“阿母…………對不起……謝謝你……如果有來世,我淪為畜道,我會做你的……”

蛋……

流瞳的腦中詭異地冒出了這個字眼,她看着男人的身體分崩離析,分解成一團像蘑菇孢子似的東西,隨風飄散。

母鱷伏地痛哭。

其他的人和鱷默默地看着他們,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母鱷膝行到肜淵面前,流着淚伏地乞求:“一切都是小妖造的孽,小妖願意承擔一切罪責,求天神開恩,饒恕其他人。”

說完,叩頭不止。

其他的鱷魚,無論是能化形的還是不能化形的,都紛紛伏跪在地上,乞求寬恕。

於是,從母鱷的口中,流瞳聽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不知從哪一天起,這裏開始長出一片片蘑菇。

有一天一條母鱷在這裏產下一枚卵。

上百年才產出的一枚卵,母鱷自然愛惜不已。

在孵化的過程中,這枚卵漸漸地發生了奇異的變化,它的殼開始出現裂紋,然後慢慢碎裂,而從裏面脫落出來的,竟然還是一枚卵,或者說,它更像個卵形蘑菇。

母鱷繼續孵化,卵沒有孵化出小鱷魚,卻孵化出一枚男子。

流瞳想像着那種情景,而後漸漸得出一個荒誕的結論:男人死後,有蘑菇長在了他的身上,就像地窟中的那些蘑菇紮根在人身上那樣。然後,也不知道是蘑菇禁錮了他,還是他控制了蘑菇,總之他們共生了,恰好有鱷魚的卵產在附近,蘑菇便侵蝕了鱷魚卵,寄居在了它的殼內。

待蘑菇化形,男人被鱷魚認作了自己的孩子。

母親的天性讓她堅執地愛着這個孩子。

她是梅河鱷族首領,她的孩子喜歡梅河,她便想方設法除去了梅河河神,讓男人成為河神。

男人蓄養妖菇,用妖蘑製造出一片幻境,進而造出一個幻境王國,她不懂,但她全力支持。

男人成了主宰虛幻王國的王。

支撐幻境需要妖菇,蓄養妖菇需要魂魄,所以她不但幫助男人製造水患,還帶了族人四處殘害生靈。

因為那是她的孩子。

她全心全意愛着的孩子。

流瞳靜靜地聽着,直到現在她都不明白,為何那樣一個男人竟能讓這麼多女人為他死心塌地?

因為運氣好?

因為長了一張可人疼的臉?

因為他內心深處尚未泯滅的一點深情?

而造成這一切的,究竟是一個男人頑固的私念,還是一個孢子的野心?

流瞳無從得知。

肜淵看着伏在地上的鱷魚,道:“爾等殘害人命,弒殺天神,縱是滅族也不為過,但本君給你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鱷魚們不停地叩拜,“求天神開恩,天神但有吩咐,我等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肜淵:“聽吾差遣,治理梅河。”

疏浚河道河口;清除泄水障礙物;裁彎取直,加大水流比降;建堤防,整河道,築河壩,植草木;尤其注意治理河流上遊河岸,所有這些,都不是單靠神力就可以做到的。

流瞳不知道,肜淵對治河還這麼在行。

也是直到此時,她才深刻意識到他的身份,一名水君。

之前她還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迷茫哀傷,但是肜淵的所作所為卻讓她看到,事情還大有可為,他們不能挽回那些已經逝去的生命,但是卻可以避免讓更多的生命因水受害。

這讓她深受鼓舞。

在治理梅河的時候,她便負責植種草木一項,那些日子,她看男神的目光都是仰視的,溢滿了崇拜之情。

肜淵向天庭回報了梅河事件的始末,並請天庭再派一名河神過來。

但天上人間的時間有落差,等新河神就任時,人間都不知過去幾年了。為了避免再發生河水泛濫的悲劇,肜淵才決定在新河神到任前先治理梅河。

果然,直到治河快結束時,天庭才回過話來,同意另派河神到任,並表彰了肜淵的所作所為,同時告訴他,既然他在凡間遊歷,不如順便考察一下天下河道,各方河伯,推舉一些有治河才能的人出任河伯。

收到旨意后肜淵的表現淡淡的,流瞳卻無比興奮,她兩眼放光,走來走去,“我怎麼這麼聰明呢,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這麼聰明。順便邀請了龍君來凡間遊歷,就遊歷出了這麼大功績。噢,軍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角。”

肜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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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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