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徐國公主

52.徐國公主

流瞳終於看到了睡著了也不消失的徐婧。

此時的女子看上去約有二十五六歲,依然是一身素衣,面容婉和,寧靜如碧。

她端端正正地平躺在床上,澹靜的眉宇間點綴着一朵極素雅的小花,睫毛低垂,衣飾紋絲不亂,如果不是那輕微和緩的呼吸,她這副模樣還真像......唔,屍體......

男人看到這副景象后先是面色一變,待聽到侍女和大夫的答話后,面色才略略和緩下來,他坐在女子身旁,輕輕地執起她放在床上的一隻手,靜靜地諦視着她沉睡的容顏。

周圍的人紛紛退下,結界中的流瞳看着床上的兩個人,默然須臾,毅然化為白鹿追入女子夢中。

原來夢境可以通往女子的現身之所。

這是兩國的邊界地。

女子輕車熟路地打聽出當鋪的所在,然後取出發間的金葉子典當成碎銀子。

只有這麼輕這麼薄的金葉子才可以帶過來,也只能帶這麼一枚,拿到碎銀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附近買一些她平常根本吃不到的食物。

她找到一家賣卷餅的窗口。

賣卷餅的大嫂非常熱情,一邊手腳不停地忙碌着,一邊招呼旁邊等待的客人,“哎,邱家大嫂,你的月份快到了吧,幾月里生?”

孕婦大嫂含笑撫着自己隆起的肚腹,目中漾起着母性特有的光輝,“到秋天裏了,不巧,正趕上農忙時節。”

卷餅嫂:“秋天好,不冷不熱,哪像我,生我家大丫頭的時候正趕上溽暑,真真能把人給熱死。看您的肚子,一準生個大胖小子。”

孕婦臉上浮起兩朵健康的紅暈,而眉梢眼角卻是掩飾不住的笑影,“穩婆也這麼說,我們家那口子還急着請了有學問的先生給孩子起了個名字,說是討個吉利。”

卷餅嫂:“咦,叫什麼?”

孕婦道:“勛,功勛的勛。”

卷餅嫂:“這個名字好,孩子將來指定有出息!”

孕婦被恭維得很是快活,臉上滿是真心實意的笑容。

卷餅嫂抬頭看到徐婧,熱情招呼:“姑娘,要買餅嗎,要幾張?”

徐婧:“兩張。”

卷餅嫂:“聽姑娘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妝容也不一般,您眉間的花是怎麼畫的,真好看。”

女子輕撫了下自己的眉宇,平和道:“不是畫的,這是服侍豐收神的神殿侍女標記,到了年限,自然會有。”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祭拜的神,徐國的神是帝灶先農,神殿中專門配有侍奉的侍女,掌管祭祀,終身不嫁,到了年限眉間會自動現出三朵稻花,是豐收神的印記。

卷餅嫂驚呼:“哎呀,原來是神前聖女,聖女,請幫我們祈祈福吧。”

說著餅錢也不收了,餅也不賣了,把自己家的男女老幼挨個叫出來給聖女觸撫,末了,那位孕婦大嫂也走過來,紅着臉請她給腹中的孩子祈福。

女子輕輕地把手放在孕婦的肚腹上,垂眉斂目,虔誠祈禱:“願我神庇佑,讓這腹中的孩兒如他父母所期望的那般,健康卓異,功勛加身。”

孕婦眼中浮起一層激動的淚花。

直到離開時,女子心中還隱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直到走出很遠后,她才驀然憶起什麼,頓時如被某種宿命的力量擊中了,驚呆在原地......

那個孩子,孕婦腹中被她祈福的孩子,名叫邱勛......

********

室內的床上,男人靜靜地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女子。

這麼多年過去她的面容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依然清麗婉和,卻更加的寧靜從容。

他想起見到她的那一日。

夏國的鐵騎踏破了徐國的都城,徐國王室成員或死或逃或被俘,徐國滅亡。

城中很亂,戰後的一切亟待安撫,此時,一個屬下匆匆向他報告,“鄭小將軍帶兵去了徐國神殿,說那裏有一位徐國公主,鄭小將軍說,他要在徐國最神聖的殿宇,當著所有部下和徐國人的面,睡了那位公主。”

男人的額角猝然一跳,臉色瞬時變得極為可怕。

那位鄭小將軍是峪王爺愛姬鄭姬的胞弟,一向仗着自己“小舅子”的身份在軍中任性妄為。他礙於峪王爺的情面,一般只要對方不太過,他也就能忍則忍。

但他萬萬想不到,此人竟混到如此地步!

當眾褻瀆神明,侮辱彼國公主,他不怕給自己給夏軍招來雷劈嗎?在這種節骨眼上,如此赤.裸裸血淋淋地刺激徐國人,是嫌他們反得不夠快嗎?

男人咬着牙關,兩頰的肌肉隱隱直搐,臉上的神色已非暴風雨可以形容。

他跨上坐騎風馳電掣一般趕到徐國神殿,一腳踹翻想偷偷報信的舅子親衛,大踏步進入殿中。

瞬時,他被眼前的一幕激紅了雙眼。

眾目之中,神像之下,半裸的男人死死壓着身下的女人,忘我地撞擊。衣飾殘破的少女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空洞地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無知無覺地流着淚,手指痙攣地抓着地面。

不遠處,幾名相同服色的女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低聲啜泣。

他走上前去,臉色鐵青,照着對方的腰身,死命就是一腳。

這一腳極狠,又是在對方毫無防備時,小舅子頓時“嗷”的一聲,滾到了一邊,痛得深深地蜷縮起來。

他跟上去又是一腳,同時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的抽下來。

殿中諸人都被這突來的變故驚呆了,旁邊跪着的幾名女子趁機去扶受難的少女,鄭小舅連叫囂一聲也叫囂不出來了,像一攤死肉,衣不蔽體,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男人面容冷酷,環顧四周,一字一句,“我們大夏軍人,只征討不義,不欺凌婦孺,因為,我們不是畜生!”

他盯着地上的人,如盯着一具死屍,冷冷,“把他帶走,軍法處置!”

殿中針落可聞,無言的肅穆瀰漫四周。

可這番作為,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做給別人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肇事者帶走,他望着地上衣衫散亂的少女,遲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有禮道:“公主受驚,現在兵荒馬亂,公主在此地終是不妥,在下會派人安排好公主,公主放心。”

地上少女柔弱的雙肩頓時顫抖起來。

他剛要派人把少女帶走,突然一道虛弱低啞的聲音傳來,“將軍且慢,她不是公主,我才是徐君之女,徐國的公主。”

太陽的光影疏疏地從殿外漏進來,把女子纖瘦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飄飄忽忽地印在漫地金磚上。

她似乎正在大病之中,面容蠟白,沒有一絲血色,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突出,嘴唇乾燥起皮,下巴削尖。

旁邊一位侍女扶着她,一步一步緩緩走到他面前。

他心中驀然起了一陣山呼海嘯。

女子看到地上衣飾凌亂的少女,目中浮起深深的驚痛,隱隱泛起薄薄的淚光。

她朝面前的男子深深一禮,緩聲道:“兩國交戰,婦孺無罪,她們......雖然曾是徐國人,但她們只是普通的良家女子,如今也是你夏國的子民了,請將軍憐惜,莫要讓她們再受......踐踏。”

女子低着頭,只露出一段白皙細嫩的脖頸,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已被淚水沾濕,如河邊的水草,幾根扶起,幾根倒下。

他的心也如被這樣的濕意打濕了。

她的聲音如浸染了蒙蒙的雨霧,些許溫柔,些許凄涼,“她曾是我的隨身侍女,我重病不起,她為了保護我,便冒用我的身份......將軍,要帶就帶我走吧......”

旁邊一排女子發出低低的飲泣聲。

此情此景,他看着她平和含淚的雙眼,心中湧起一股近乎絕望的痛楚,他依然端然平靜地站在那裏,無人可以看得到他內心的颶風呼嘯。

半生的渴望,半生的追尋,卻未想到,再見時,卻是這樣的情形。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

他的表情木木的,半晌,臉上浮起一絲自虐般的冷笑,“你的話很動聽,可本將一個字都不會相信!你想告訴我說,大夏軍人不但畜生而且還很愚蠢,睡個女人都睡錯了人?”他凌厲的目光盯着她,女子怔住,他道,“你肯定在想,反正你也病了,活不了不久了,正好替你家主子當一劫,是不是?”他根本不容她回答,冷笑連連,“收起你那些可憐的謊言吧,如果你想讓你的姐妹好好地活着,就學會安分!”

說罷,也不看她,直接指着地上衣飾凌亂的少女,冷着臉吩咐,“把徐國公主帶走,好好伺候,不許怠慢!”

少女離開的時候,給她一個含淚堅定的眼神,她眼中痛色更甚,身體搖搖欲墜。

男人繼續命令,“其他幾個關在一起,至於她,”他指着面前的女子,“單獨關起來,免得把病氣過給別人!”

再后,“她”便無緣無故地消失了,殿中幾個知曉她身份的女子也不見了蹤影,只有那個一心為主受難的少女,頂着徐國公主的身份,被運往了京都......

在那種情形下,他憑着本能,硬是玩弄手段,選擇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哪怕是冒着欺君的危險......

床上的女子手指微微一動,緩緩睜開眼來,另一個時空的記憶如潮水般退去,她照例記不起暈倒后的事情,唯有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心中氤氳。

她怔忪地望着帳頂。

“你醒了?”

低沉和緩的聲音傳來,她略略一驚,轉頭看向旁邊,待看清眼前的男子,不禁怔然。

帝灶神殿一別後,她被單獨關起來,而後又移到一個秘密的所在,那時她病得昏昏沉沉,對周遭的一切沒有太大的感覺,但也知道自己被優待了,不但住宿良好,而且有人伺候,還有專門的大夫為她治病。

待她病癒后,她也曾想打聽一些信息,但身邊的侍女不願透露一字半句,她便也不再勉強,安然處之,靜待其變。

再后,便等來了讓她前往京城的消息。

她曾想,或許是自己的身份被查證了,那她的侍女或許就會解脫了,但到了京城后才發現,事情似乎並不像她想的那樣,她依然被安置在一處宅第中,不能隨便出入,卻遲遲沒有等來旨意。

未曾想,昏睡醒來后,會看到他。

無數個念頭閃過,她都來不及細想,只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我的侍女呢?”

男人默然片刻,才想到她她問的“侍女”是誰,淡聲道:“你的侍女都在這裏,如果你想問的是如今的徐國公主,我告訴你,陛下已經把她許配給一名夏國臣子。”

女子獃獃的,好半天回不過神來,最後,苦苦一笑,“既如此,將軍又讓我來京城作何?”

男人望着她,目光灼然暗沉,“你說一個男人千方百計地把一個女人留在身邊,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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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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