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救出父母
這是一種很恐怖的體驗,就像自己被固定在了一個化骨池旁邊,當醒着的時候,你能親眼看到濃厚的陰影從化骨池中漫出來,慢慢地銷蝕着你的肢體。從腳趾開始,噩夢一般,一寸一寸,緩緩向上。然後,化骨池中涌一個人,頂着一張和你一模一樣的臉孔說:“你我本是一體,何故做此徒勞無功的掙扎,你醒又能醒多久?還不如睡着減少痛苦。”然後撲來與她扼住她的呼吸,蝕魂的陰影從四面八方侵蝕着她,妄圖把她消融在那片鬼魅的池水中。
她醒着與對方搏鬥,睡着無知無覺地被對方侵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情形已經惡劣到這種程度?
從她飛出荷花苑開始,兩半魂體就開始不停地較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種生死一線的危機,如果她什麼也不做,任由情況發展這麼下去,那麼她沉睡的時間會越來越長,終至完全醒不過來,成為別人潛在的一部分。
她不能睡,她還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做,她不能睡!
強烈迸發的信念擊退了蔓延在身上的陰影,水池中的人緩緩沉伏下去,她暫時取得了身體的控制權,向南一路疾飛。
她不知道自己能夠清醒多長時間,她必須快一點,再快一點,在自己陷入昏睡之前,做完自己該做的事。
她喚出香公子,對他道:“如果你看到我有什麼不對勁,就大聲喚我的名字,說一說我過去發生的事,不要讓我睡着,知道么?”
香公子聽到過她和松鴉的對話,約摸知道她這樣做的用意,默默點頭。
流瞳道:“等我的事情做完,你就回幽都秘境,告訴我兄長發生的事。”
然後,他們進入了魔界。
這是北方魔都境內的一處山林,沿山而上,可以看到一座山園,園中有樹石亭台,曲沼迴廊,頗有幽趣。
她走進園中,像走進一個久遠的夢境,眼睛慢慢濕潤了。
園門外沒有看到嘴巴扁扁的看門君,後園內不見了層層疊疊華美絢麗的蝴蝶,可是那棵大樹還在,四周的園壁還在,大樹的枝葉間掛着許多鈴鐺,微風吹來,鈴鐺作響,聲聲入耳。
父親,母親,我來了。對不起,我來得這樣晚,這樣晚。
她輕輕地撫向那棵大樹,眼中含淚。
這時從門口趨進一個人來,看到她道:“咦,有客人來啊,您是想問姻緣呢,還是……咦?”
驀然看清流瞳的容貌,看門君略略一呆,眨巴着小眼睛,似在回憶着什麼。
流瞳緩緩露出一絲笑容,“看門君,好久不見。”
“你……你是……”看門君神色迷惑,“我是不是見過你?”
“或許,”女子笑容隱秘,“我來問魔樹一些事情,放心,我會支付你最高級別的費用。”
“哦哦,”看門君道,“那你問吧。”
流瞳:“因涉及私隱,所以還請你迴避一下。”
她說著,放出香囊中的香公子,對他施了個眼色,香公子立刻笑眯眯地攬住看門君的肩膀,把他往門外引,“正好有些事想向您請教,我們去那邊談……”
然後把人帶走了。
流瞳環顧着魔樹魔壁道:“父親,母親,我來了,我是流瞳,你們的女兒流瞳啊,我想到讓你們自由的方法了,你們快出來見見我啊。”
一陣風過,枝葉間的小鈴鐺發出玲玲的聲響,魔樹上漸漸顯出一個女子的面容,隨即一個女子的幻影和一個男子的幻影分別從樹上、牆上走下來,走到她面前。
“瞳兒,你是瞳兒,我的女兒,你長這麼大了。”
虛幻的淚水從女子的面容上流下來,男子同樣眼睛微濕,卻道:“你怎麼來到了這裏,你兄長呢,你一個人多危險。”
流瞳道:“兄長在秘境,而且我身上的密匙已經給了兄長,你們放心,我們都沒有危險。”
她如此輕易地就說出“密匙”兩個字,在場的兩個人都靜了一靜,流瞳道:“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我想到讓你們自由的方法了,我可以帶你們去夢之國,到那裏你們就再也不會受這些魔物控制,我們三個人可以永遠團聚在一起。至於兄長,會有人告訴他這件事,哪怕不能見面,我想,如果他知道父母恢復了自由,一定會很高興,他在秘境也一定會生活得很好。”
現場出現片刻的寧靜,父親有些迷茫,“夢之國……那是?”他不禁看向母親。
母親神色微動,“夢之國是夢貘都嚮往的地方,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緣進去甚至長居的,你是怎麼……”
流瞳道:“我可以帶父母過去。”
母親猶疑,“那你的身體?”
流瞳:“時間緊急,到了那裏我再和你們細說,我只想問父母願不願和我一起去?”
父親看向母親,母親回望着父親,然後兩人朝流瞳點了點頭。
流瞳終於露出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個舒心的笑容。
她道:“請父母閉上眼睛,我們現在開始。”
她開始吟唱,門外的看門君和香公子都看到了這一幕,女子唱着唱着就自己倒在了椅子上。魔樹院中非常安靜,樹還是那棵樹,院子還是那座院子,可是卻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彷彿整個院子一下子變成了死物,以前縈繞在院中的生命氣息突然消失不見了。
正在這時,一個滿頭銀髮的俊美男人疾飛而來,急問:“在哪裏,人在哪裏?”
看門君跪在地上,說道:“帝尊說的那個女子,她真的出現了,就在裏面。”
邛澤急切地進入院中,一眼就看到了睡在椅中的女子,她是那麼美,那麼美,就像一朵靜靜綻放的山巔雪蓮,宛若夢幻。
我夢中的女子,我終於見到了你。
看到這種情景的香公子不禁瞪向旁邊的看門君:你告密!
看門君愁眉苦臉:俺也要吃飯的啊!
流瞳帶着父母剛走到星橋,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抓住了,她剛來得及對父母喊了一句,“等我!”便被那股力量拖入黑暗!
“你想離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冷聲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一體的,你不知道魂體分裂的痛苦是什麼滋味?我忍受了十幾萬年的痛苦好不容易才讓你我重聚於一體,結果你都做了什麼?
你迷戀仇敵,抗拒回歸,現在竟還想着自殺?你哪裏還有我的一分血性?你到底在想什麼,我們是一體的,一體的!
你這樣有意叛逆有何作用!除了讓魂體分裂的痛苦時間更久還有什麼作用!
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脫離我的掌控么?以前分是宿命,現在合也是宿命,勸你清醒一點,莫要做無所謂的掙扎!”
流瞳道:“自殺?呵呵,在你眼中可不就是自殺么?你都用“你我”來稱呼我們兩個了,可見在你潛意識中是把我們看成兩個人的。
不要再說什麼一體不一體的話了。並蒂蓮花,出自同一花蒂,難道你能說它們是一朵花么?
彤冠,你的枕邊人,你知道吧,他把自己的元神撕裂驅逐出去的心魔,後來化成了兩個人。他們是出自同一處,難道你能說他們三個是同一個人,然後把他們再捏合起來么?”
雁菡蹙眉。
流瞳:“還有,同卵雙胞胎,是出自同一受精卵,長大后成為容貌極為相似的兩個人,你能說他們是一個人么?”
這話十分奇怪,雁菡想,卻也約略明白了這話中要表達的意思,不禁蹙眉深思。
流瞳道:“同樣,你我的魂體雖然出自同一處,但我經過投生,經過夢境試煉無數世的鍛造彌補,我的魂魄已經補全。我早已不是最初分裂時的那半邊魂魄。
你一直在經受魂魄分離之苦嗎?手臂斷裂,最初斷裂之時確實非常痛苦,可隨着時間流逝,傷口癒合,斷裂的手臂本該已經不再痛了,可是斷臂之人仍然會記住那種痛苦,這不是再給他安一條手臂就可以消弭得了的,如果這種痛苦印到靈魂里,更不容易忘記。
說到底,不是你曾受過傷的魂體還在痛,而是這件事讓你回想起來痛苦,你需要的不是給你的魂體安一個假肢,而是想辦法走出那段過去,讓自己解脫出來。”
雁菡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卻莫名地感到震撼,她第一次正視眼前這個女子,一時間竟產生了疑惑:這個女子真的是自己的一部分么,她的一部分,哪怕是她,有這樣的思想,這樣的口才,這樣奇特的通透么?
她心情複雜,說不出話。
流瞳道:“何況你也經過夢境試煉,經過那麼多的事,你的魂體早已塑成。否則,你感覺到自己欠缺了么,別人感覺到了么?
既然當初已經分離,十幾萬年的時間又各自成為整體,就不要再強行捏合到一起了。”
流瞳看着她,眼神略帶警告,“當初肜淵對你有過,可現在你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強行奪走我的身體的人,說起來和當初的他又有何不同?”
雁菡一震,目光肅然,剛要反駁,流瞳道:“不過,事已至此,也無所謂了,身體都已經被你佔用和彤冠……”
雁菡開始不自在,流瞳道,“既如此,我就把身體給你了,不要以為這只是一具普通的身體,這對我而言乃是無價之寶,這是我父母的精血化成,承擔著我父母的女兒、我兄長的妹妹等各種身份,因為被你佔據了身體,我將永遠不能和我的兄長相見。
肜淵欠你,我把身體補給你,從此他再也不欠你什麼了,我也是。你自去和愛你如痴的彤冠團聚,不要非讓我這個排斥他的雜質加進去,否則既傷害了我,也傷害了他,豈不辜負他對你的一片心?”
雁菡不禁動容。
流瞳道:“何況在這裏,你未必是我的對手。”她微微一笑,“別忘了,我是夢貘,再往前一步,就是夢界,那是我的地盤。”
她飄然轉身,“回去吧,其實我遠沒有你那麼幸運,你還有一個對你至死不渝的彤冠,而我……”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淹沒於黑暗深處。
雁菡望着流瞳消失的身影,她本該去追的,可是卻沒有動,她神思有些恍惚,隨即,她遇到了另一件麻煩,魔帝邛澤。
流瞳來到星橋處,父母正在焦急地等她,看到她回來,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流瞳簡單地把自己和雁菡的事情說了,父母驚怔。
流瞳道:“好在以後沒什麼事了,父母不必擔憂。”為了轉移二人的注意力,她道,“父親母親看這星橋如何?”
父母明白她的心意,壓下心中的感慨和酸楚,父親道:“比天庭的星河也不遑多讓了。”
母親道:“可是在夢貘眼中,夢境中的景色總是更美妙一些。”
流瞳微笑點頭。
夢之印跡發出銀色的輝光,指引着他們向夢之國度行進,一路上奇異的景象讓一直失去自由的父母不由自主地興奮,彷彿陡然年輕了幾萬歲。
看着父母此時的樣子,流瞳想,至少,她做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終於來到夢之君的宮殿,白鶴翩然飛來,化為一名俊逸的白衣男子,迎接他們。流瞳看着這張和彤冠一模一樣的面容,心情真是萬分複雜,在對方念完詩后,她道:“請上報夢之君,流瞳前來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