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棄卒拱車
張惠屋內,蠟燭點燃,映照着房間內十分通明。
“顏大人想用神鷹寨來換的十萬兵權?”坐在床邊的張惠聽着朱溫一天來與顏舒的交談的話,一遍不慌不忙地綉着織錦,織錦上已經綉完一隻鴛鴦了,張惠又拆了青色絲線,準備着手綉另一隻鴛鴦,並未抬頭。
“是。”朱溫坐在桌子前呷了口水,回答道。
“顏大人口氣倒是不小,看來確實是有幾分把握。那相公意欲如何?”張惠依舊沒有抬頭。
“我打算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既然顏舒已經誇下海口,不如就利用他來對付神鷹寨,不成對我們又無太大損失,顏舒要是死了,那景王爺的話我就當作沒有聽過;若成了我便立馬與他翻臉,此時我滅了神鷹寨這群烏合之眾,朝廷就算想動我們自然要更加算計了。”朱溫說著,不禁得意的捋一捋鬍鬚,狡黠一笑,覺得自己的計策可真是天衣無縫。
“相公卻也想得在理,妾身無話可說。”可是顏舒難不成當真會不知你心裏所想嗎?若此計策對付一般人尚行,可是張惠總覺得顏舒雖然年紀輕輕,卻做事情深謀遠慮,並不會輕易上了此當,看來那人也會給自己準備好下策吧。
“那夫人若是沒意見我便這樣照辦了。”朱溫見張惠沉默,以為是同意了自己心中計:“既然夜已經深了,我就不再打擾夫人休息了,我今晚去三夫人那裏,望夫人早些休息。”說著便退到門旁,關了門。
那人,多久未跟自己同房了?張惠失神望着那張開又合上的兩扇門。
……
張惠準備把織錦收了,今晚許是太累,有些疲倦了,該是時候就寢了。卻聽到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夫人,顏大人在中苑擺了棋盤,說沒有敵手,想邀請夫人一起下棋,還望夫人務必前往。”顏舒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張惠是他難得的棋逢對手嗎?
亥時時分,苑中寂寥無人,燈火點點,萬物寂靜。
“難得顏大人這麼晚有如此雅興。”只見張惠一襲素衣,雖然四十多歲,但面容姣好,看不出歲月的痕迹。眼前的張惠倒真有那種大家的氣質在,朱溫娶了這樣的夫人才色雙全可真是好福氣啊,可是朱溫竟不滿足。顏舒忙放下酒杯,起身雙手抱拳,向張惠行了禮,道:“夫人也是難得的知音,肯陪顏某下一盤棋。”
“顏某擺了象戲,想跟夫人切磋一二。”張惠見顏舒作了請的姿勢,便也不推辭,便將下人遣了出去,抬起裙擺優雅地坐了下來。
“顏某認為夫人比顏某年長,經驗也比顏某豐富,所以夫人執紅子,倒也合理,夫人先請。”暗指朱溫佔據先動優勢。
張惠應了顏舒,便推了兵上前。小卒只可上前不可退後。
兩個人雖然都看似風輕雲淡,但暗地裏風雲涌動、各自較勁,雙方均為占上絲毫優勢。
幾十個回合有餘,局面未見清明。
“顏大人莫不是真的要靠小卒來拱將吧?”張惠嘴角含笑,看來一眼棋盤中那個一意孤行的卒子。
“有何不可?自古以來身先士卒的多少,不差這一子。”說著用摺扇優雅地向前又推了一步卒。
“顏大人可知這是死路一條。”張惠說著便將帥移了過去,將小卒吃掉。
“可是夫人忘了,顏某並不是那卒,顏某其實是車。”說完便把車移上前。
這些棋局終於明朗了,張惠的帥真是前面有狼、後面有虎。
“妾身真是疏忽了,還是顏大人棋高一招。”張惠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顏舒,這年輕人終究不簡單。
“倒不是顏某棋高一招,只是夫人錯把小卒認作了顏某。”顏舒笑着解釋道。
“殊不知,車才是真正的顏大人。”張惠反笑,指尖摸上那顆拱了她的帥的車,沉思道。
“哈哈哈,果然夫人是顏某的知音,看來顏某這知音是找對了。”顏舒說完大笑幾聲,這就是我要請你來的目的。
“既然顏大人視我如知音,不妨有話直說便是。”張惠一臉平靜,大晚上的顏舒自然不是單單找自己下棋那麼簡單。
“想必夫人已經聽說了我願相助朱大人剿滅神鷹教,條件就是換得朱大人出兵十萬相助長安的事情了吧。”顏舒舉了茶杯,漫無目的地嗅了嗅茶水,只覺得鼻尖一絲清香。
“自是聽相公說起。”
“那夫人以為如何?哈哈,夫人與顏某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若剿滅了神鷹教,河南道腹面受敵的危機就解除了,或許此事對朱大人大大有利,就算他日不履承諾,又能奈何?”顏舒轉了一下眼珠,目光灼灼地望向張惠,發亮的眸子在這夜晚顯得那樣靈動。
張惠見顏舒眼中的神氣,心下瞭然,顏舒早就料到朱溫的想法,但嘴上還是婉然說道:“相公自然不是那樣的人。”
想不到顏舒說的如此直白,看來他對朱溫的心思已經猜的七七八八,那相公怎麼可以稱心如意呢?
“但是古人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所以我今晚就是來向夫人討一杯安神茶。”言畢,顏舒把舉起的茶水一飲而盡。
“喔?你為何知道我肯給這杯安神茶。”張惠挑眉,反問顏舒。這個年輕人未免太狂妄了。
“夫人也知道,朱大人心有大志,可這志不止這小小的節度使吧。”說著,便用中指和食指講自己的黑色將子夾了起來,在張惠面前晃了晃,“可是若朱大人取了神鷹寨,便失去了顏某這麼好的一隻埋伏在敵軍的車,恐怕是要後悔萬分,也恐怕是只看到了眼前利益罷了。”
張惠看顏舒的表情似是嘆氣,又似乎充滿了不屑,自己的夫君幾斤幾兩重自己還是清楚的。於是繼續問道:“那何為長遠之計?”
“就算朱大人取了神鷹教,違抗了王爺的旨意,恐怕也會面臨的朝不保夕之危,夫人自是明白眼下的處境。而若朱大人肯聽從顏某的話,或許在長安城顏某還能助朱大人一臂之力。”
“顏大人為何肯相助我夫君?妾身只覺顏大人這樣的人並非池中之物,應不屑於官場之斗,也並非貪慕權貴之人。”張惠直視着顏舒的眼睛,似要把顏舒看穿一般。
顏舒一驚,隨即又恢復正常,乾笑了幾聲,道:“夫人謬讚了,只是我跟你們有共同的敵人。”
“敵人?”她疑惑地望向顏舒。
“十五年前,發生的最大的滅門案是什麼?”顏舒啞聲問道,聲音有些乾澀。
張惠定了定神,算了算時間,捋了捋思緒道:“自然是青州刺史文正康三十餘口人的滅門慘案。文家世伯文炎復與我祖父曾經是同窗好友,交情匪淺,我幼時還曾去過文府做客,書香門第,甚為雅緻。只可惜當年文家被滅門,我們張府已經家道中落,心有力而余不足,當年我也是聽到這個消息,內心萬分戚然。”張惠只覺不可思議,這跟顏舒有什麼關係。
“文家滅門,都知是景王爺的陰謀。朝廷上都以為文家的所有人都被誅了九族,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文正康育有兩女,文家的小女兒文時笙當年被恩人所救,活了下來。”顏舒說此話的時候,只覺得內心充滿了憤怒之情,但是臉上卻依舊風輕雲淡。
“你是說?”張惠只覺得不可思議,文家後人居然躲過一死,可是眼前這個少年跟文家到底是何關係呢?張惠疑惑地想到。
只見顏舒愀然一笑,站了起身,雙手負后,月光照耀在顏舒稜角分明的臉上,只覺得顯得越發清俊,在圓月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彷彿與夜色融為一體。顏舒回過頭來對上張惠疑惑的眼神,右手慢慢抬起,在頭上的玉蘭色的髮帶上停了下來,握緊,將髮帶用力一扯,瀑布般的長發便垂落下來,青絲隨着這夜間的徐徐清風緩緩飄蕩。
張惠看的驚了,將手撫住了嘴,盡量安撫自己的情緒。散下長發的顏舒哪裏還有往日的神氣,雖然臉上仍舊帶着幾分英氣、幾分不羈,可是再看此時的顏舒,長發披肩,臉上不施粉黛,但依舊膚如羊脂,略顯柔美,哪裏還是那俊俏可佳的男兒郎,只覺得是一個清秀美麗的女子。
“你是……”
“不錯,我就是文時笙。”顏舒邊說便撫着髮絲,用手中的束帶將長發束好,彷彿剛才清雅秀麗的女子彷彿不是她,又變成了翩翩佳公子。
張惠只覺得不可思議,但是臉上突然多了幾許柔情:“好在文家還有後人,好在。”
“這就是我的最後一步棋,把我的身家性命全壓夫人身上。”束好髮帶的顏舒緩緩走向張惠,臉上帶着幾分篤定。
“你如何信我?”張惠望向此時的顏舒,柔美異常,有些失神。
“夫人也是聰明人,知道權衡利弊,所以我信夫人。”顏舒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張惠身上。
“好,我幫你。”張惠思忖片刻,緩緩道。這個人,自己自然要幫。
“在下還有個請求,請夫人望在兩家世交的份上,莫將顏某的秘密告知他人。”
“自然。”
……
張惠看着走遠的顏舒,修長的身影愈來愈遠,只覺得消失在視線中。嘆了一口氣:此人,若是男子,或許會成為夫君日後的大敵,可惜,此人終究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