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城
何玉芳離開時，唐護士正好掛斷電話扭過頭來。眼角瞥見了那個快步溜走的身影，她不覺一怔。
“咦，桑小姐，你乾媽怎麼急急忙忙地走了？”
“呃……”桑小桐乾笑着解釋：“她聽說那邊有便宜大米限時搶購，就馬上跑去搶米了。呵呵。”
唐護士倒也沒有生疑，搖着頭說：“老人家總是這樣子，一聽說有便宜貨就覺得不搶白不搶。但如果人太多了最好別去湊這種熱鬧。上回有家超市新開業搞促銷活動，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就是跑去搶大米時中風猝死了。真是得不償失啊！”
“還有這麼可怕的事，那我以後可要好好勸她。”
兩個女人的交談過程中，李唐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了。發現和母親站在一起說話的人居然是桑小桐，他頗感意外地揚起兩道劍眉怔了一下。
李唐這天也休息，因為母親唐琴要上超市大採購，他體貼地開車陪她一起來，包接包送外還順便幫忙拎大袋小袋，省得母親辛苦。剛才他們在生鮮區買了一條活魚，稱重后再現場宰殺。這天買魚的人有點多，稱重和宰殺的櫃枱前都要排隊等候，所以唐琴讓李唐等在那兒，自己獨自逛到蔬果區來挑水果。
李唐沒有想到，當他推着購物車重新找到母親時，她身邊居然站着一個桑小桐，而且兩個人還是一派相識狀地聊着天，這讓他無法不感到意外。
迎視着他疑惑又銳利的目光，桑小桐努力笑得泰然自若：“嗨。”
唐琴一開始並不知道他們倆認識，不過桑小桐衝著李唐“嗨”了一聲后，她就明白了。驚訝地含笑問：“桑小姐，怎麼你認識我兒子嗎？”
李唐回答了這個問題：“媽，她是sun航空公司的空姐，我們一起飛過幾次了。”
“咦，桑小姐你不是化妝師？什麼時候改行當空姐了？”
“就是幾個月前，因為想換一份新職業，所以去考了sun航空公司的空姐。”
頓了頓后，桑小桐又說：“唐護士，以後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不用再叫桑小姐這麼客氣了。”
“好啊，既然你和我兒子認識，那我也就不跟你見外了。”
輪到李唐發問了：“媽，你和桑小桐怎麼會認識的？”
“哦，她把外婆送進了我們夕陽紅療養院，所以我認識了她。沒想到，她現在是你的新同事。”
對於這樣牽藤扯蔓的關係，桑小桐不由地在心底嘆着氣想：我以前還一直覺得六度分離理論不可信呢，現在看來想不相信那個美國佬都不行了。”
1967年，美國社會心理學家米爾格倫提出了著名的“六度分離”理論，表示世界雖然很大，但如果將每個人的人際關係網考慮進去，人與人的距離其實很小。任何兩個素不相識的人中間其實最多只隔着六個人，只需要六個人就可以將兩個陌生人聯繫在一起。
與李唐母子交談了幾句后，桑小桐趕緊推着購物車告辭：“那個……你們慢慢逛啊，我先走了，還得去找我乾媽呢。”
唐琴很熱心地問：“你們買這麼多東西開了車嗎？如果沒有可以坐我兒子的車一起走，讓他順路送你們一程。”
對於唐琴的樂於助人，桑小桐只能是好意心領，搖頭加擺手地笑着謝絕：“不用不用，我們還要逛上好久呢，你們先走吧。我一會兒自己打車就行了，再見啊！”
話一說完，桑小桐就趕緊推着購物車開溜。溜出了李唐母子的視線範圍后，她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隔着一排貨櫃，她一邊謹慎地盯着他們母子倆在超市裏的活動範圍，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聯繫何玉芳。
“喂，媽，您現在在哪兒呢……您躲在調味品貨架那邊啊！行，繼續躲着吧，千萬別來找我……我讓您躲當然是有原因的，原因是那個唐護士的兒子就是我剛才跟您說過的空警李唐……沒錯，就是當初看見過您‘打小三’的那個李唐。您說如果現在又被他撞見您和我變成‘干母女’這麼完全不合情理的事，要怎麼解釋啊？所以只能讓您趕緊溜了……嗯，您繼續潛伏吧，在他們母子結賬離開前咱們不能會合……您再隨便逛逛，等我的電話通知啊！”
掛掉電話后，桑小桐發現李唐母子正推着購物車走向了收銀台，看來應該很快就會離開了。她一邊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一邊拍着自己的胸脯暗中說：唉呀媽呀，還好我剛才反應快讓老媽躲開了。否則，今天這一齣戲還真是不好收場呢。
水果櫃枱那邊，桑小桐離開后，李唐忍不住詢問起了母親唐琴。
“媽，您認識桑小桐多久了？很熟嗎？”
“去年她把外婆送來療養院時認識的，很熟談不上。最初她一副很高傲的樣子，不愛搭理人。不過幾個月前她外婆因為感冒患上了肺炎，我負責給老太太打針輸液，她也每天都會過來守着，這才漸漸熟了起來，發現小姑娘雖然人有點傲慢，但還是很孝順的一孩子。後來她還特意留了電話號碼給我，說如果她外婆以後再有什麼不舒服請我務必第一時間聯繫她。有時候她沒空來療養院看外婆，也會打電話問問我老太太的情況。”
夕陽紅療養院是s市一家醫養結合型的中高檔養老服務中心，療養院有着自己的醫療團隊。唐琴前幾年從醫院退休后，因為多年豐富的工作經驗被療養院一紙聘書聘去繼續發揮餘熱。
聽完母親的一番話后，李唐下意識地想：這個桑小桐雖然人品差評，不過孝心方面看來還是可以給五星好評了。
談起了桑小桐的外婆，唐琴情不自禁地又聯想起了她那位看上去與她外婆年紀相差無幾的“乾媽”，再次不無訝異地說：“奇怪，她怎麼會認一個年紀那麼大的乾媽呢？”
李唐聽得一頭霧水：“媽，您說什麼呀？”
唐琴於是解釋了一下自己這句話的來龍去脈，李唐聽了也同樣感到奇怪：像她那種拜金女要認也該是認乾爹吧——那種年齡於大也沒關係只要有錢就行的乾爹，就像上回醫院病房裏那個一身名牌的中年男人。怎麼可能認一個年紀差那麼多的、還熱衷於搶便宜大米的乾媽呢？真是太奇怪了！
連休兩天的時間裏，新版桑小桐會用一天陪自己的親媽何玉芳，另一天則抽空去夕陽紅療養院探望原版桑小桐的外婆。基本上她休息天的安排里都少不了這兩位老太太的位置。
這天和以往一樣，桑小桐在療養院與外婆進行了一場復讀機般自動重播式的對話。雖然對話內容毫無新意，她還是很有耐心地陪着老太太無限循環。因為對於一個老年痴呆症的外婆來說，這些“過得好不好？吃得飽不飽？工作順不順利？男朋友體不體貼”之類的話，就已經是她對外孫女兒愛的最大體現了。
黃昏時分，結束了探望的桑小桐走出療養院，在大門口停下來準備打車回家。馬路上遲遲看不到出租車的影子，她就掏出手機使用打車軟件叫車，一輛接了單的小汽車很快就出現在她面前。
拉開車門正準備上車時，桑小桐忽然看見療養院的大門裏又走出了唐琴，看樣子是下了班要回家。她自然而然地停下來含笑詢問。
“唐阿姨，您是下班嗎？”
“是啊，桑小桐，你今天又來看外婆了。”
“嗯，每星期一次的探望雷打不動，不然外婆會挂念的，我也會心不安。”
雖然這位外婆並不是自己的親外婆，但是新版桑小桐使用的是舊版桑小桐的身體，不知是否有身體記憶的緣故，她發現自己還挺依戀原本與己無關的新外婆。每次見到她，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依偎在這位和藹慈祥的老人身旁，也很享受她用手一下下親昵地撫摸着自己頭髮時的感覺。
“你真是孝順啊！”
“別誇我了，會臉紅的。對了，阿姨您下了班準備回家是吧？正好我叫了嘀嘀打車，一起走吧。”
昨天在超市偶遇時，唐琴很熱心地問過桑小桐要不要搭兒子的車一起走。來而不往非禮也，今天她當然也要邀請她搭自己的順風車。
唐琴客氣了一句：“這……方便嗎？”
“方便，有什麼不方便的。”
“我怕不順路，你要去哪兒呢？”
“不順路就繞一圈好了，反正四個輪子又不會累。您快上車吧，就甭跟我客氣了。”
桑小桐如此熱心，唐琴也就不再推託地上了車。“那好吧，謝謝你了。”
桑小桐讓司機先開車把唐琴送回家，她報出的家庭地址在城北一帶某個住宅小區，正好桑小桐也要回城北，倒也算順路了。
汽車在唐琴家樓下停住時，唐琴還笑眯眯地對桑小桐說：“謝謝你送我回來。要不上樓吃了晚飯再走吧？李唐今天也在家休息，吃完飯可以讓他開車送你回家。”
“謝謝阿姨，不用了，我約了人吃晚飯，改天吧。”
桑小桐當然是婉言謝絕了。別說唐琴可能只是隨口客氣一句，就算她是十足十的誠意邀請，她也絕不會去她家吃飯的。對着李唐那張冷臉怎麼可能有胃口吃飯啊？一定會腸胃功能失調。雖然這位酷帥十足的空警原本是可以很下飯的，但是……不是她可以動筷子的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