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城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在醫院的日子會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下去的時候,老夫人的病情突然又加重了。
不同於之前,這次,就是醫院那邊也沒法繼續保守治療了,當天下午發的病,當天下午就被推進了手術室,一秒都沒敢耽誤。醫院都沒想到的事情,病人家屬更是沒準備。就連負責照顧劉老夫人的劉家老三都是被人急急忙忙從醫院門口的花店裏叫回來的,就更別提劉家的其他人了,遲了兩個多小時才趕到的老大老二不說,在隔壁市的劉老先生更是臨時才被通知,只是此時,不管是走高速還是上火車飛機,都來不及了。
禹飛獃獃的立在劉老夫人的病房門口,看着空蕩蕩的病房,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房間當時的狼狽已經看不出來了,留在房間裏的護工早已經勤勞的把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甚至還在窗台上擺了一盆開得燦爛的花,花是什麼品種禹飛並不清楚,只是大紅的顏色和角落收音機裏頭還在播放着的佛家音樂並不相襯,不但沒有隨着送花人的心意顯得喜慶,更是平添了幾分寂寥。掛架上總是排成一列的吊瓶隨着它們主人的消失而集體消失了,掛架旁邊的床更是已經被人更換了新的床單和枕頭,被子也被疊得整整齊齊。那個總是躺在病床上開心招呼着禹飛的慈祥老人像是從沒出現過一般,所有存在着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禹飛靠着門框,痴痴的看着還在裏頭忙碌着的人,明明房間裏人比以前還要多,比以前還要熱鬧,他卻只覺得這間病房像是一棟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從內到外,處處露着頹勢。
“我能去手術室那邊看看嗎?”禹飛回頭問跟在他身後的護工。他們是因為穆家的命令才過來照顧禹飛的,禹飛也不能說動他們,只能雙方商量。之前還好,這段時間,因為禹飛偷吃甜點的事情,他們比之前嚴了許多。
為首的護工先是一怔,然後搖了搖頭,遺憾的說道:“老夫人已經在動手術了,你現在去也不能見到她。況且……”剩下的,她沒說出口禹飛也明白:歸根結底,他是個沒什麼血緣關係的外人,實在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去。
“那我遠遠的看着行嗎?”禹飛祈求道,“反正你讓我回房間寫作業也沒這個心思寫了。”
“不行。”護工一口拒絕了。但看着禹飛瞬間暗下去的眸子,她還是好心的解釋了一番,“手術室那邊也不止老夫人一個人做手術,我們一大群人堵在那裏太妨礙別人了。”想讓老夫人的親人不發現他們,那就得躲在拐角或者樓梯口那種地方,但他們躲在那裏,就會影響到別的病患。而且一台手術也不知道到底要多長時間,依着禹飛的性子,估計得一直站那裏。這樣可沒法給僱主交代。
禹飛其實挺想說他自己一個人下去就行,但這些護工都是被派來照顧他的,估計他說了也沒什麼用。
畢竟在她們眼裏,比起在手術台上的老夫人,他才是那個最重要的。
“回去坐會吧,要是老夫人出來了,我再告訴你好不好?”
這種哄小孩的語氣……禹飛撇嘴,但最終還是在他們殷切的目光中回了自己房間。
*
手術室外的燈仍舊亮着,紅得讓外頭的人心驚膽戰。
“這手術還要多久?”劉家老二劉雅剛剛坐下又焦躁的站了起來,高跟鞋踩着醫院的大理石地板嗒嗒作響。
“誰知道。”說話的是劉家的老大劉軒,他眼神陰鬱,眼裏儘是紅血絲。
劉雅來回走了一會,突然停住了,轉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看着地板的劉峰。
“老三,爸那邊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劉峰抬起頭,看着自家姐姐苦笑,“一聽我說完就掛電話了,我估計他回來得打死我們。”這麼大的消息,一直壓着沒說,老頭子雖然一直沒說話,但隔着電話都能聽到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他們這些兒女還能有什麼好說的。
“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不應該讓爸去參加那什麼項目。”劉雅毫無形象的跌坐到了醫院的椅子上,捂着眼睛。現在只能盼着母親沒事了,不然……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爸一時半會是趕不回來了。”劉軒聲音低沉,還帶着點疲憊,“我只擔心媽那邊會撐不住。畢竟這還是爸第一次不在她身邊。”他們母親人生中少有的幾件大事都是他們父親陪着度過的,這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
“本來聽穆家那邊的消息,要是媽沒突然發病,我爸趕得回來的,誰知道……”劉峰一個大男人,眼圈都紅了,他拿着袖子粗暴的擦了一把。
“好了,你別亂說,醫生也還沒說手術會怎麼樣呢,”劉軒呵斥了一聲,逼着自己閉上了眼睛,“爸沒回來,媽就只能靠我們了,老二你也別再打轉,事情都發生了還能怎麼樣?現在好好休息一下,待會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在他們父親沒有回來之前,他們得替父親照顧母親,這回絕對不能再出岔子了。
但前提是……
他們的母親能挺過這次的手術。
劉雅咬着下唇,強迫自己不去想最壞的情況。
*
手術台上,劉老夫人的手術正在進行着,醫護人員不斷走動着,各種儀器滴滴滴的響個不停,更為這台手術添了幾分緊迫感。
劉老夫人早早的就被麻醉了,此時的她,雙眼緊閉着,唯有嘴邊還帶着一縷微笑,不像是在進行手術,反倒像是墜入了一個甜美的夢中。
她也確實在夢裏。
夢裏的她,又回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手裏拿着一張滿是紅叉的試卷欲哭無淚。
“喂,你沒事哭什麼?”她旁邊的少年臉上不耐煩,見她還盯着試卷看,想也不想的就搶了過來,把那張紙揉成了一團。
“劉修齊!”她氣不過,終於喊了那少年的名字,“你在幹什麼?”
“我……”看見她真的生氣了,剛剛還囂張的少年一下子就熄了火,小聲的為自己辯解道:“我就是不想你總是盯着這卷子看,又沒什麼好看的……”
“你懂什麼!”聽到這話,她是真生氣了,“你知不知道我成績要是再這樣下去,我爸就不讓我讀了!”她們家條件本就不好,高中的讀書資格都是她求了父母兩年才得到的,現在她成績這樣,她父親在家裏喝酒的時候都在念叨着讀完這個學期要把她弄到廠子裏去打工。
“我……我是真的很想讀書啊……”帶着些許的絕望說完這句,素來堅強的她再也受不了了,趴在桌子上大聲的哭了起來。
誰都不知道,她輟學的那兩年,每次有空都會像做賊般的跑到學校來,哪怕是呼吸呼吸校園裏的空氣都好,她是真的很想一直讀下去,想和同齡人一樣坐在窗明几淨的教室里讀書,而不是到處打工,上頓有了沒下頓,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歸宿會在哪裏。
無人的教室里,她嚎啕大哭,旁邊的少年無措的站着,手裏還拿着那一張試卷,只是那張本來已經被揉成團的試卷不知何時已經被他重新撫平了。
第二天,她就在書桌里看見了那張字跡凌亂的草稿紙。
“哇,這是哪個獃子給你的啊?”他不顧她的冷臉,一把搶過,草草掃了兩眼之後,笑嘻嘻的對她說:“既然別人寫了這個送你,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幫你講解一下吧。不然憑你這榆木腦袋,怎麼看都看不懂吧。”
說著,他就自顧自的坐到了她面前,拿起筆幫她講解了起來。
夢到這裏,畫面一轉,轉到了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
她搓着因為冷而變得通紅的雙手,冒着大雪想去學校時,就看見少年站在樹下撐着傘皺眉看着她。
“喂,你本來就笨了,還不打傘,是不是想更笨一點啊?”明明是在凶她,但那把傘卻挪到了她頭頂,為她擋下了風雪。
“下次你可得早點,不然我可不等你了。”少年說這話的時候把臉別了過去,只有藏在頭髮里不小心露出的耳垂越發的紅了起來,“我可不喜歡遲到的人。”
“我又沒讓你等我,”她癟了癟嘴,習慣性的和他抬杠道:“下次我一定要早一點走,讓你撲個空。”
“切,你當我稀罕啊……”他不屑的翻了個白眼,過了良久,突然又加了一句,話里有那麼一點點被藏起來的認真,“你別想了,林淑,再怎麼早,我都會在那裏等你過來的。”
*
手術室里,儀器還在滴滴滴的響着,老夫人也還閉着眼睛,只是不知什麼時候,眼角滴下了一滴眼淚。
這次你沒能等到我呢。
對不起,真的要讓你撲個空了……
儀器聲音突然變得急促起來,醫生不安的大叫着:“病人心臟停了!快!快搶救!”
隔壁的c市,好不容易登上飛機的老先生手一抖,剛剛還穩穩噹噹拿在手裏的食物就這麼掉到了地上。
“總裁?總裁?”他下屬急切的在旁邊叫喚着,生怕他再出什麼事。
老先生無力的搖了搖頭,擺了擺手,“我沒事……剛剛眼花……”
不是眼花怎麼能看見還是年輕相貌的她浮在半空中笑着朝他揮手呢?
阿淑,求你再稍微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