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蛻變

狹小/逼仄的囚室暗無天日，只有鐵門最下方的中間開了碗口大的一個洞口，供獄卒送飯用。

然而放在洞口的食物已經換了幾次，卻始終沒有人將它們拿回去。

遠處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聲音停在過道口，而後是看守慌忙起身時衣料摩擦發出的窸窣聲。

“元首。”看守急忙行軍禮，想說點什麼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攤上這樣的事情，真是太倒霉了。

太子殿下親自帶兵去追捕一名要犯，人沒有追到，帶領的那支精銳小隊卻毀了，是以一回來就被停職繳械，要求配合接受調查。

這年頭可沒有什麼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是因為軍部監察組的組長不知何時投靠了另一個陣營，好容易捉住威廉的把柄，怎麼可能不想辦法大作文章？

而詭異的是，元首對此保持了緘默，而威廉竟也沒有絲毫反抗地被帶進囚室，自進去以後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再一次回憶當時的情景，看守依舊有些觸目驚心。

他的軍服看起來有些臟，衣衫不整地掛在身上，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頹喪的感覺。那張辨識度極高的臉依舊是英俊的，表情卻陰沉得可怕，就像是剛從地獄裏爬出來一樣。

他的身上隱約還帶着一個omega的氣息，殘餘的信息素交融的甜膩味道飄散開來，卻讓整個人顯得更加詭譎。看到他的第一眼，看守彷彿有種感覺，那個光明神和太陽神祝福過的王子殿下似乎永遠找不回來了。

在威廉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情看守不得而知，他只知道，閻王打架小鬼遭殃，不論威廉是否還當得上太子，元首的兒子可不能死在自己手裏。

所以雖然是牢飯，每次送過來時看守都仔仔細細地試過毒，確認安全了才敢送過去，可是他卻管不了被關進的那個人。連着兩天滴水不沾，送過去的飯碰都沒碰過，看守不敢大意，趕緊報上去，沒想到問訊趕來的竟然是元首本人。

好在元首壓根就沒打算問他什麼，逕自走到那間囚室前，一眼掃過地板上原封不動的飯碗，上前敲了敲門。

“你打算把自己餓死在裏面嗎？”

隔着厚重的鋼板，威廉坐在裏面的一張單人床上，自進去以後就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就連眼皮也沒有合上過。

過於寂靜的黑暗有助於人進行思考與反省，然而無論威廉如何自問，他始終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這段徹底隔絕的時間裏，威廉回憶起很多事情，其中的許多事連發生的細節都清清楚楚，是平常的他幾乎不會想到的。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omega，嬌小的柔軟的，意識模糊地蜷縮在被子裏。那些人說，omega是給他的甜點，盡可以肆意享用。他伸手去戳了戳對方酡紅的臉頰，那人下意識輕哼一聲，身體動了動，卻將他嚇了一跳。

反應過來的他掩飾般起身走遠幾步，是從那時候起，他就落入那個人的算計之中了嗎？

而後的每一次遇見，都是對方陷入各種各樣的麻煩，而他竟不能忍心置之不理，直至為其正身份，謀出路，一路帶到首都星來。而誰又能想到，這樣做卻是在自己身邊埋下如此大的隱患？

他想起從艾米剋星球離開時，那個人送給他的禮物。

不是每一個omega在信息素失控時都還能想到去反擊，而那個人反擊得太漂亮，以至於他看到了就再也挪不開眼。那個邊遠星系的高層齊聚一堂，想來他們也預料不到將會發生什麼，讓花了近十年的時間來平衡的政治同盟瞬間崩盤。

而面對那一切，omega的表情是平靜而冷酷的，他明明看到了，為什麼會忽略和忘記呢？

他還是把omega帶到自己身邊，自以為是地以為可以掌控一切。他為他安排學校、工作，以為就能圈定彼此的人生，現在想想，也實在是太天真愚蠢了一點。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那個人已經鋪開了一張大網。

他想起自己那些可笑的表白。

現在想想，那人似乎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

威廉忍不住攥緊了拳頭，手心的戒指硌得皮肉生疼，那是那人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那一天，他徹底標記了那個omega，結束時omega已經昏迷過去，他稍一用力，幾乎就能扭斷對方纖細的脖子。

可是他還是抱着他走了出去，外面的情形一片狼藉，他麾下最值得稱道的親衛隊已經廢了。在藥物強烈的刺激，他們本身的信息素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點影響，而信息素又影響到體能的發揮，等待他們的或許只有提前退伍的結局。

而就算如此，他們一個個都盡忠職守地站在原地等自己的將軍出現，所以當威廉抱着omega出現的時候，他幾乎無法面對自己的部下。但即使姿勢曖昧，要犯就在自己手裏，帶回去也算達到了此行的目的。

然而這一隊戰鬥力削弱了一大半的隊伍在半路上還是遇到了截擊，對方遮遮掩掩身份不明，但顯然和那個失去意識的omega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威廉想，既然如此，一早躲起來不要見面不就好了？這樣送上門來的標記，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嗎？

他依稀記得標記的過程稱不上溫柔，但卻感覺很好。身體說不出的投契，信息素如此切合，就像是天生一對。

但這並不足以讓他原諒他。

威廉想，他這輩子唯一一次毫無保留的信任就這樣用完了，自此以後，大概真的可以無所顧忌。這樣的結局，或許也不錯。

“時間也不短了，還沒想清楚？”元首的聲音再次在門外響起，這一次，微微帶了點嘆息。

威廉張了張口，因為嗓子太過干啞，沒能發出聲來。

元首沒有聽到回應，但也知道他在聽，於是低聲緩慢地繼續說了下去：“我好像從來沒跟你講過我年輕時的事情？儘管那些事也沒什麼好提的，但每個人都有衝動固執不清醒的時候，我希望你能明白，是夢，總歸要醒的。”

“那時我也有喜歡的omega，不是你的生父，是更早的還在學校讀書的時候。那個omega假扮beta讀軍校，起初並不知道我的身份。他的出身不算好，跟你的生父根本不能比，於是基因也好樣貌也好都是資質平平。可是他很努力，努力變得比alpha更加優秀，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正是這一點打動了我，我對他一見傾心。”

威廉有些晃神，他沒有想到元首會對他聊過去，事實上，自他有記憶以來就沒有與元首促膝談心的時刻。起初他還有些憤然，後來習慣了父子間的冷漠，更不耐煩與元首虛與委蛇，然而此時隔着牆看不見彼此，他卻漸漸聽了進去。

“再後來，在一次任務中，他被敵人俘獲，並且暴露了身份。一個身份暴露的omega被俘，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可想而知。不得已之下，我公開元首繼承人的身份與敵軍周旋，想把他換回來。然而他卻死在了敵軍軍營里，後來才得知，他是自我了斷，為了不讓我為難，為了給我全力進攻的理由。”

“他死之後我消沉了很久，我一開始很自責，為什麼沒有看好他，為什麼允許他上戰場，為什麼沒有把他關起來就像任何一個宜家宜室的omega一樣。但是後來我終於明白，所有的這些都只是為了告訴我身為元首的責任中，感情是最不重要的一項。他死去，那個衝動固執感情用事的我也隨着死去了，只留下將要繼任元首的另一個我。於是我選擇你的生父結婚，並擁有了我最優秀的繼承人，也就是你。”

“威廉，你一向聰明，應該能懂得我對你的期待。至於你弟弟，我與他的生父結婚，只是因為那個人與當年的omega有點神似。他從來都不是你的對手，你的對手只有一個，那就是你自己。”

“威廉，你必須振作起來，那個omega的威脅遠遠超過我們能想像的。我希望你能親手解決這個問題，而你應該也是如此作想的吧？”

威廉在黑暗中點點頭，他終於起身，伸手扣響了門板。

禁閉被解除，威廉再次走出來時，滿身的落拓滿臉的憔悴，但是一雙眼卻是徹骨的寒冷。他面對元首威嚴依舊的臉，心下一動，用沙啞的嗓音開口說道：“對不起……”

而未待元首回答，走廊里的燈突然滅了。

看守不明所以，起身摸黑查看，卻很快在近在咫尺的那道門門前立定。

“怎麼回事？怎麼門打不開了？”他罵罵咧咧地喊着。

監控室內一方屏幕也徹底黑了下來，屏幕前方，監察組組長與元首的現任omega並肩而立，後者顯然因為之前的對話有些尷尬，卻為了掩飾而更加張揚地冷笑着：“老東西還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他未免太自以為是，也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