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號二更
雖然秀春被砸傷了腿,但生產隊的活還得繼續干,可不能因為秀春的事耽誤修河壩的工程。
王滿武心裏煩躁的不行,但他是監工,隊裏社員出了事,這責任他得擔著,何況傷的還是孫有銀的侄女,要真有個啥,孫有銀頭一個會找他麻煩。
奶奶個腿,儘是糟心事!
王滿武把圍着秀春的其他社員攆去繼續幹活,他去河壩下套馬車。
等王滿武走遠了,何鐵林瞧着秀春滿是划痕的右腿,眼中心疼不掩,低聲道,“春兒,你這...不值得啊,以後離我遠點吧,沾了我可就沒好下場...”
何鐵林說的聲極低,秀春假裝沒聽見他聲音里的哽咽,用兩個人聽到的聲音道,“爺爺你就放心吧,我皮實耐打,這點小傷我還沒放在眼裏。”
何鐵林張張嘴,剛想說話,秀春忙抬手制止了,大聲道,“死老頭,趕快扶我起來呀,滿武叔把馬車都趕來了!”
說話間,王滿武駕車到他二人面前,跳下馬車,跟何鐵林一左一右,把秀春抬上了馬車,隨後沖何鐵林道,“還在這幹啥?給我趕緊幹活去!最好別看我不在就想偷懶!”
秀春緊抓住何鐵林的衣裳不鬆手,固執道,“不行,他把我腿砸成這樣,他得跟着!再說了,滿武叔你趕馬車壓根顧不上我,你看我現在連坐也坐不住。”
說完順勢向後仰倒,被王滿武趕緊一把扶住。
“行行行,跟上就跟上!”王滿武被秀春弄得沒了法子,他自己整秀春這個半殘確實費勁,有個人給他搭把手抬人也好。
王滿武沒敢打岔,快馬加鞭把秀春送到鄉衛生站,衛生站的醫生檢查了一遍后,搖搖頭,對王滿武道,“估計是骨折了,去市裡吧,傷口也挺深,我這裏整不了,眼看到夏天,處理不好傷口容易感染,可別破傷風了。”
王滿武一聽還要去市醫院,氣急敗壞,一腳踹上何鐵林,六十多歲的老頭了,哪能禁得住年輕人踹,愣是被踹得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
“死老頭,瞧你那呆瓜樣!趕緊的,還不把人背上,去市裡看看!”
秀春死捏住拳頭,忍住要給王滿武一腳的衝動,喊道,“滿武叔,你讓他背我,他一把老骨頭了能背的動嗎?!摔到他自己沒關係,要是再磕了我,誰擔這個責任?”
說著,秀春張開兩胳膊,“滿武叔,我看還是你來背!你背我放心。”
王滿武狠狠瞪了一眼何鐵林,只能認命的蹲下,秀春不客氣的往他背上一撲,用力之大,差點沒把王滿武沖個狗吃.屎。
去市裡之前,還得回生產隊開介紹信,一通折騰下來,到達市醫院時,醫院的工作人員就快下班了,王滿武哼哧哼哧的背着秀春,指揮何鐵林去挂號。
挂號窗的工作人員就等着下班了,沒想到這個點了還有人來挂號,面露不耐煩之色,沖何鐵林喊道,“是什麼病!”
何鐵林也不知道傷了腿是啥病,忙道,“受傷,流不少血。”
“那就去外科!”工作人員從窗口裏扔出挂號條。
何鐵林忙不迭拿上,秀春之前去過外科,知道在哪兒,一路指揮王滿武,還不忘回頭喊老地主跟上。
秀春怎麼也沒想到,在外科看門診的竟然是陳學功。
獃滯了片刻,秀春訝異道,“苗苗哥,你啥時候又回來了?”
陳學功回來已經兩三天了,在市醫院辦理入職手續后,就被分到了外科,本來依他的資歷還不能單獨出門診,只是今天出診的醫生剛好有手術,科室里缺人手,陳學功只好過來看一下午。
他也沒想到竟會在下班之際再見到秀春,還是腿上裹了紗布的秀春。
思及前些時候,秀春給他拍過電報,問他如何開受傷證明,陳學功雖然還沒整明白她為何要開受傷證明,眼下看秀春真拖着個受傷的腿過來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臭小孩,兩年不見,還長本事了,為了開個受傷證明,還真把自己整受傷了?!
陳學功多了解她,一看她躲閃的眼神就知道,指定是她故意把自己整成這副樣!
事有輕重緩急,眼下陳學功也顧不上其他了,趕忙指揮王滿武把秀春擱治療床上,蹲下來,兩手在秀春腿上摸了摸。
醫療器械不先進的年代,干他們這行的,摸骨的本事是必備技能。
如果沒有判斷錯,應當是斜型骨折。
為了確定,陳學功又上下摸了摸,確定不是粉碎性骨折。
“嘶...”隨着陳學功兩手的移動,一陣陣鑽心的疼傳來,秀春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
“疼死你算了!”陳學功臉色發沉,手上動作未停,麻利的解了綁在秀春小腿上的紗布,待瞧見原本白嫩的小腿上被劃開幾道口子,重的地方傷口還挺深,皺眉問道,“怎麼會傷成這樣?!”
陳學功話音剛落,王滿武便沒好聲道,“怪這個老傢伙,整筐的土壓在春兒腿上,堆河壩的土,石頭塊鐵鉤子,裏面啥都有,那能不劃成這樣嗎?!”
陳學功沒心情搭理任何人,沉着臉一聲不吭幫秀春處理傷口,酒精棉擦在傷口上,那滋味,不要太爽,爽得秀春直吸氣。
“疼?”
秀春不迭點頭,“疼死了,疼死了。”
“疼也忍着!”話雖這麼說,但手上動作卻輕了不少,仔細的清理傷口,固定夾板,再綁上繃帶,整完之後,又道,“今晚不能回去了,明天還得掛幾瓶鹽水消消炎。”
聞言,王滿武犯難道,“那可咋整,隊裏明天還要開工呢!”
秀春巴不得王滿武回去,忙道,“滿武叔,你就先回吧,死老頭害我受傷,他不留下來照看我誰留下來!”
隊裏還有一堆的事要干,王滿武也沒閑工夫陪秀春在這掛鹽水磨時間,聽秀春這麼說,想也不想就道,“我看行,明個我讓人趕馬車來接你。”
直到王滿武走了之後,秀春才算鬆了口氣,拍拍治療床,趕緊對何鐵林道,“爺爺,你快坐着歇一會兒。”
何鐵林連哎了兩聲,脫了力一般癱坐在治療床上,出了一整天的重力,年輕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他這個一腳已經踩進棺材的人。
秀春這前後臉色轉變之快,令人咋舌,陳學功看在眼裏,想了想,約莫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眼下有何鐵林在,陳學功沒張口詢問。
抬手看看錶,已經快六點了,陳學功道,“走吧,晚上去我家住一晚。我父母都回了澤陽,我現在的家就在前面不遠處的家屬區里。”
秀春想了想,拒絕了陳學功的好意,道,“苗苗哥,今晚我跟何爺爺就先住招待所吧,等我傷好了之後再去你家拜訪大伯大娘。”
她現在這副樣子,去了太麻煩二老。
陳學功朝何鐵林看了一眼,有何鐵林在確實不方便,就道,“那我們先去飯店吃個飯,就近找個招待所先住一晚。”
說著,又問道,“介紹信帶了嗎?”
秀春不迭點頭,轉而問何鐵林,“爺爺,在你身上嗎?”
“在,在。”
國營飯店就在不遠處,陳學功背着秀春在前面走,絮絮叨叨向秀春問東問西,何鐵林跟在後面倒顯得有些沉默,他這一輩子啊,風風雨雨,就沒停歇過。
國營飯店裏,陳學功要了三盤綠豆芽炒餅,又點了一盤青椒炒黃瓜,三碗蛋花湯。
知道何鐵林一天沒吃東西了,秀春把綠豆芽炒餅推到何鐵林面前,“爺爺趕緊吃,別吃太急了,多吃點菜,再喝點湯...”
“咳咳...”陳學功清了清嗓子。
飯是他請的,錢是他付的,還搭了一斤的糧票,為什麼沒得到該有的重視。
“苗苗哥,你也吃,你也吃。”秀春趕緊給陳學功夾了幾筷子青椒炒黃瓜,狗腿的不得了。
“我不吃青椒。”
“那我吃,我就愛吃青椒。”
“不行,你也別吃,腿傷成這樣,辛辣走竄的東西暫時都別吃,吃點黃瓜片...”
......
幾口飯下肚,何鐵林的心情好了不少,笑眯眯的聽着小年輕兩人你一句我一嘴,只顧吃自己的飯,也不插話。
吃了飯從國營飯店出來,陳學功帶兩人去了招待所,兩層的紅磚樓,進門左手邊就是服務台,裏面的服務員看到他們三個進來,將視線停留在了陳學功以及他背上的秀春,反覆打量了幾眼,神色嚴肅道,“女同志跟你是什麼關係?!”
別看秀春年齡小,可招架不住個子高,不知年齡的,一看就是大姑娘,一個長得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趴在男人的背上,怎麼看都是有傷風化的事,服務員不得不提高警惕,仔細詢問。
陳學功遞上介紹信,正色道,“這是我表妹,腿受傷了來醫院看病,天太晚回不去,只能在這住一晚,身後的是她爺爺,我本人是中心醫院的外科醫生。”
服務員仔細讀了介紹信,隨後又道,“開三間?”
陳學功回道,“兩間,我不用,再要一張澡票。”
招待所一樓有個公共澡堂,陳學功覺得秀春口中的老地主應該很需要。
“我也想洗...”幹了大半天的活,身上髒的難受。
陳學功瞪眼,“你準備怎麼進去洗?單腳跳進去?!”
秀春不吱聲了,任由陳學功把她背上樓,何鐵林沒跟着上去,澡票買的都買了,他要好好去洗個澡睡個覺,明天該咋樣還咋樣,小丫頭費盡心思幫他,可不能再抹滅了她一番好意。
陳學功氣喘吁吁的把秀春背上樓,房間裏收拾的還算乾淨,靠窗戶下有張單人架子床,挨在門口處有個臉盆架,上層放洗臉盆,下層是洗腳盆,暖壺也有,但牙刷和牙缸都沒有。
把秀春放在床上,陳學功打量着四周。
同時還不忘數落秀春,“小春兒,你是不是平時吃的太多,這麼重!”
聞言,秀春不服氣的單腳站在地上,比劃了下,沖陳學功道,“之前我才到你這裏,現在我及你肩膀了,長了個子,能不重嗎?!”
陳學功似乎才意識到,秀春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個大姑娘,還是個長得比小時候更漂亮的大姑娘。
燈下不能看美人,只會晃花人的眼。
陳學功扭開了頭,竟有點不敢直視秀春。
秀春全然不覺,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打了個呵欠,使喚陳學功,“苗苗哥,能幫我打盆洗臉水嗎,我困了...”
這才幾點,就困了?那不行,還不能睡。
陳學功端了洗臉盆,開門去走廊盡頭的洗手池接水,看秀春洗了手臉之後,拖了椅子在秀春床前坐下,問道,“好好的,怎麼把自己整成這樣了?”
對陳學功,秀春一百個放心,直接道,“因為老地主挨批了,我想幫他。”
聞言,陳學功皺眉道,“所以你就把腿給整折了?”
秀春忙道,“不這樣的話,我實在想不出啥好的法子了,與其讓老地主成天在農田基建會戰工地吃苦頭,還不抵想點法子讓他以後‘伺候’我和我奶。”
說著秀春又道,“我都這樣了?醫院能給開證明了吧?最好是開個要在家躺上一年半載的證明,兩年也行,越長時間越好。”
陳學功氣結,“你是癱瘓了啊,能躺這麼久!”
說歸說,次日陳學功親自給秀春開了份證明,把秀春的病情儘可能往重了寫,末了在建議一欄寫上建議休息兩年。
外科辦公室里,跟陳學功一組的方醫生是醫院的老職工了,瞧見陳學功開的證明,愣住了,訝道,“小陳啊,證明可不能這樣開啊,這是要得多大的病,需要修養兩年吶...”
陳學功為了秀春,也是豁出去了,厚臉皮管方醫生要了科室公章,啪一聲在上面蓋了戳,一個戳不行,還得再去挂號窗口再蓋一個醫院公章。
整好之後,拿去給秀春,秀春在輸液室掛鹽水,一大早孫有銀就找來了,把錢寡婦也帶了來,加上何鐵林,三個人圍着秀春一個。
秀春接過證明,按捺住心中歡喜,轉手就把證明給了孫有銀,臉上露出苦惱之色,“大伯,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這骨折一時半會都好不了,近兩年估計都幹不了重活,我不幹活,掙不到工分,年末隊裏分錢就沒我的份,大伯你可不能不管我,以後我和我奶的開銷就管你要行不行?”
聞言,孫有銀差點沒跳起來,一個拖油瓶不夠,還一次來兩?管吃管喝,還得管上學的學費?
不能答應不能答應,他要是答應了,他女人還不得跟他鬧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