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妖王①④
兩輛JEEP前後夾着一輛路虎,下了京沈高速。
服務區就在前面不遠,路虎司機掏出煙盒,“等會兒加油站,你們千萬把人看好,別出岔子。”
連開了三個鐘頭,不光司機覺得累,後座兩個黑西裝雖然坐得挺直,眼神也有些發飄,打個哈欠回道:“放心,這趟跟的都是高手,要真有妖精敢來,咱們見一個收拾一個。”
“小心駛得萬年船,可別怪哥們兒沒提醒你。”司機說著往後視鏡瞥了一眼,看向後座正中的許良。
許良矇著頭、戴着手銬,明明是囚犯形象,卻毫無緊張感地向後仰着,懶懶地靠着靠背,就跟要去郊遊一樣。
幾個管理員交換眼神,都覺得許良放鬆得過分,剛上車的時候,這種態度着實讓他們緊張了一陣兒,總覺得隨時會從路邊殺出一群妖精,朝他們高唱“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許良留下來”的口號,再以摧枯拉朽之勢把人劫走。
可一路也沒出事兒,大家都覺得自己多心了,許良會這麼放鬆,果然只是因為腦子不太好使。
他們要去的地方雖然不是監牢,但守衛等級絕對不差,三道圍牆五重結界,警衛24小時輪班把守,別說是大活人,就連麻雀不小心闖進去都飛不出來。
軟禁在那兒的都是些狠角色,比如去年控制濁妖禍害了西北十幾個村子的“毒鷹”,就關在那個地方,相比而言,許良這號犯人,真是溫和的跟小羊兒一樣。
他們只要把人送到地方,任務就算圓滿完成。
車子在服務區加油,司機抽煙休息,管理員們警惕地守着許良。
許良醒着,但繼續裝睡。
月濯的聲音貼着耳道傳來,近得就像直接在腦子裏放了個擴音器:“前面幾條路我都勘查過了,雖然不確定他們會走哪條,不過都有相對僻靜的路段,我提前準備,應該有機會救你脫身。”
許良打了個哈欠,表示自己知道了,同時有些好奇,月濯這鳳凰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在十幾個管理員眼皮子底下出入自由,不但不被發現,還能偷偷給自己送信。
不過想想也是,這鳥跟了自己十幾年,連常凈都沒發現他的存在,何況這些半吊子的管理員。
三輛車重新上路,天已經全黑透了。
路燈下飛着蛾子蚱蜢,每隔一段兒路,就有一隻小蟲不經意撞到車前窗上,彈開,落地,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夜裏。
又一隻瓢蟲飛向車窗,即將撞上時,旁邊卻掠過一道灰影,看不清是什麼鳥兒叼了它,一轉身已經飛沒了影兒。
司機念叨一句,“郊區就是蟲子多,我這兒有防蚊水,回頭下車前都噴點兒預防。”
許良左手邊的管理員弓着腰,“現在就咬了不少,真是,都什麼天兒了,還那麼多蚊子,來給我噴點兒。”
正說話間,一隻豹腳蚊隔着頭套落在許良鼻子尖兒上,管理員看到,惡狠狠把防蚊水一噴,豹腳蚊卻紋絲兒不動。
不知道是不是藥味太濃,直接暈了。
灰色小鳥撲着翅膀飛進綠化帶,落在月濯掌心瞬間變得透明,從嘴裏吐出一隻瓢蟲。
月濯捻着它,對路燈一看,果然不是普通瓢蟲,稍微施加妖力在瓢蟲身上,蟲子立刻膨脹了幾十倍,黃橙橙的一隻,活像橘子。
蟲子的黑豆小眼看到月濯,立刻想要逃走。
月濯隨手一按,瓢蟲“吱”地一聲哀嚎,“請別吃我!我我我我……愛放屁,臭的,不好吃!”
月濯正要問話,忽然聽到銳利的剎車聲響,抬眼一看,就見載着許良的那輛車猛地轉了半個彎,但還是來不及躲開擋在面前的黑霧,半個車身沒了進去。
就像一直巨獸,黑霧就這樣把車身“吃”了半截。
妖氣瀰漫。
月濯立刻追上去,攀附着車身,跟它一起被一股大力吸進霧裏。
嗡嗡聲震蕩了一會兒,逐漸平息,月濯這才看清,黑色的不是霧,而是蟲。
無數飛蟲聚在一起,有規律地上下移動,振翅聲足以讓人頭皮發麻,月濯卻忽然覺得,有點兒餓了。
車門“砰”地一聲,被一股力道從內部推擠着,硬生生從車身卸了下來,蟲霧卷着許良一起,從車廂里流瀉出來。
月濯指尖一圈淡紫光團,所到之處蟲子自動讓開一條缺口,他把許良拉到一邊,幫他除了面罩。
蟲霧嘩啦一聲,散了。
臉色難看的管理員從車裏跳出來,一手用力拍掉身上的蟲子,另一手將武器指向月濯,“把人放下!”
月濯抱着許良後退幾步,不動聲色地觀察形勢,他是清妖,跟人類動手時不能硬碰硬,最好的方式就是利用速度優勢,出其不意,劫了許良逃走,但被黑霧這麼一鬧,計劃已經亂了,變成了跟管理員正面對峙的局面。
蟲子的結界不容易解,要想辦法找出“蟲眼”。
“操-他奶奶!”司機從車上下來,吐了一口吐沫,後備箱一掀,弓-弩已經拿到了手上,“膽兒真肥啊!敢動我的車!”
說話間,箭矢的寒光已經朝月濯射了過來。
幾片暗色羽毛出現在月濯指間,迎着箭矢飛了過去,兩股力道即將撞在一起,卻有個黑影憑空出現在它們中間。
好像豎起了一面透明牆壁,箭矢和羽毛都停了下來,被擋在黑影前後一尺。
靜下來才看清楚,並不是什麼透明的牆,而是透明的蛛絲,前後左右黏住了雙方的武器。
“許哥哥,你沒事吧?”
黑影回頭看向許良,身邊的蟲霧散去,現出一個不算熟悉的身影。
這人,哦不,這妖,許良以前見過。
“我是炎池,不知道哥哥還記得我嗎?”
雖然印象不深,但許良當然記得,炎池,是那隻斷了頭的胖狐狸,曾經來求他給他治病,現在腦袋已經裝回脖子上了,臉也還是那張臉,但瘦得可怕,皮膚緊緊貼着骨頭,唯一讓人眼熟的就是那雙眼睛。
炎池在自己脖子上輕輕一劃,扯出幾根透明絲線,“頭斷着不太方便出門,臨時這樣湊合著,往後還要靠許哥哥妙手回春。”
“砰砰砰”接連的箭矢朝狐狸飛去,都被無形的絲線一一拽住,司機罵了幾句,丟了弓-弩,直接扛着槍來,一邊上子彈一邊朝管理員吼,“都愣着幹嘛!工作還要不要了!”
幾道符文同時亮起,在結界上炸了個缺口,與現實世界聯通的瞬間,另外兩輛車的管理員衝進來支援。
炎池恢復狐狸面貌,嘴上仍然縱貫着一根長釘,圓潤的狐狸身子瘦得剩薄薄一層。
他眯着眼笑看許良,聲音從嗓子眼兒里往外擠,“許哥哥,請後退一些,我把這裏清理一下,很快就帶你出去。”
炎池是濁妖,不像月濯,跟人交手時不會手軟。
符文像雪片飛來,幾乎要把狐狸埋住,但那些蟲子卻很智能,不需要命令就會自己行動,總能提前一步把狐狸保護起來,再利用符文爆開的混亂,讓他有機會反擊。
“嘶——”長刺一樣的暗器直攻向管理員中的薄弱環節,擊中了個子最矮的那個,暗器只是劃破胳膊上一層皮,蟲子聞了血腥,卻一窩蜂地涌了上去。
許良把手銬朝月濯晃晃,“幫我弄開。”
月濯手指剛碰上去,火花就“啪啪”幾聲,手銬瞬間滾燙,許良狠狠“嘶”了一聲。
“恐怕不行。”月濯說,“得找鑰匙。”
說話間,已經有三個管理員倒在了地上,被蟲子埋住半個身子,掙扎着保護住自己的口鼻,然而細小的蟲子像水,沒有流不過的縫隙。
許良看到這光景,忍不住跟着一陣反胃,月濯則淡定地遊走在局勢混亂的戰場,在倒下的人身上摸索,試圖找到鑰匙。
炎池看出月濯在找東西,轉守為攻,撲上去將兇悍的司機按倒在地,利爪壓着他的脖子,嗡聲問:“東西在哪兒?不給就死。”
“干-你奶奶!”司機不管脖子的要害暴露在外,反手在腰上一摸,符文已經貼在狐狸臉上。
他張嘴要念咒,剛蹦出幾個音節,聲音卻嘶啞起來。
狐狸手指上爬着一種透明飛蟲,頭頂兩根繡花針似的尖刺。
蟲子飛到司機臉上,找着他的嘴要往裏鑽,司機憋紅了臉,嗓子裏“咔咔”幾聲,咳出一口血來。
狐狸晃着長得詭異的指甲,“還不說嗎?”
許良見狐狸要下狠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傻嗎,嗓子啞了怎麼說?”
狐狸一看是許良,滿眼戾氣瞬間柔成春水,“許哥哥,這裏危險,你……小心!”
他把許良往後一推,十幾道符文已經飛到身邊。
巨響炸開氣浪,狐狸倒退出幾米,管理員趁機救了司機回去。
狐狸本就被縫的亂七八糟的臉上被炸出三道血痕,身上的毛皮也發出燒焦的氣味。
“嗬——嗬——”狐狸眯着眼,似笑非笑看向眾人,嗓子裏忽然發出一聲長鳴。
蟲霧從地上升騰起來,海浪一樣撲向眾人,片刻間將所有管理員掀翻在地。
他們捂着喉嚨倒在地上,嘶聲喘着粗氣,好像隨時會窒息而死。
許良想阻止,但手銬像蛇,咬得他渾身無力,狐狸走到人群里,踢開一個,把另一個高高拎起,“就是你吧,居然炸傷我的毛皮。”
利爪猛地伸長,要切開那人脖頸,忽然地面一震,路虎附近傳出金屬摩擦聲,緊接着一道亮銀色細線隨着刺入的刀刃破開黑暗。
車身被切開一半,骨白戰鐮在黑暗中舞出一道殘影。
常凈一身黑色,被身後的路燈勾勒出刺眼的金邊,踏着懸在空中的刀柄縱身一躍,穩穩越過人群落地。
幾道凈符懸在空中,形成一道圍牆。
常凈把許良拽到身邊,氣息有些不穩,“終於,追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