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所謂支柱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葉熙辰見過很多時光流逝后變化的人,也演過或者看別人演過這樣的角色,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冷靜面對很多種情況,然而當事情真的發生了,他卻回不過神來。不是痛苦,是茫然,彷彿站在雲層上,腳踏不到實地。
簽合同的速度很快,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條款的擬定上,何慧美只是簡單看了一遍,就簽上了名字。
那之後,影帝單獨和他的生母待了一會兒。
接着就成了這副樣子了。
坐在駕駛位上的大少嘆了口氣:“畢竟這麼多年沒見了。”
近二十年了。
也不知道何慧美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態看着大兒子在電視電影廣告上輪番刷存在感的,愧疚嗎,還是懷念?至於冷酷地盤算退路,明顯和她的畫風不符。
從後視鏡里,可以看見閉着眼睛的戀人,鄭元凱柔聲道:“快坐好,繫上安全帶。”
沒有迴音。
不肯坐在副駕駛,又紅着眼睛在後面不答話……是哭了嗎?
紅燈的時候,大少往後面瞅了好幾眼,終於發現葉熙辰睡著了。
他輕笑着搖頭,跑車行駛得愈發平緩了。
“汪嗚?”
在院子裏玩耍的金毛們湊過來,見鄭元凱從車裏將另一個人抱了出來,小聲道:“安靜。”
“嗷嗚汪汪!”
靜靜倒是很聽話,可惜團團和圓圓還沒有這麼善解人意,見主人來了就搖着小尾巴親熱地撲過來,叫聲連在一起,雖稚嫩但也有了足夠的音量,葉熙辰睜開眼睛,動了動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青草的氣息傳入鼻尖,影帝回過神來,才發現他摔在了大少身上。
一上一下。
冬日裏穿得厚重,也因此減輕了摔倒的痛楚,在加上下面有個肉墊,葉熙辰幾乎沒感覺到疼痛,但看見鄭元凱齜牙咧嘴的模樣,想必是摔得痛了。他稍稍撐起身體,歉意道:“對不起,沒事吧?”
大少不說話。
“鄭元凱?”
“我在想台詞。”被壓在下面的人眨了眨眼,思考着道:“這時候我是不是應該說‘沒關係,你是我甜蜜的負擔’?”
“少貧了。”
“好吧,我換一句,‘自己動’?”
影帝假裝要去打他,卻剋制不住露出了笑意:“好了,起來吧。”
鄭元凱一把抱住了身上的人,導致其爬起到一半的努力作廢,重新倒在了自己身上。
甩開腦海突兀聯想到的“爬起失敗請重啟”,大少微笑着道:“陪我躺一會兒。”
暖冬。
近距離瞧着戀人的面容,鼻尖嗅到彷彿帶着泥土芬芳的氣息,冬季特有的、帶點涼意的陽光落在身上,讓葉熙辰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類似於“歲月靜好”這樣的詞。他搖頭失笑,覺得自己未免太過多愁善感。
兩個男人躺在草地上,擁抱在一起,身旁還有一大兩小三隻狗,配上歐式風格的院落,情景就像是部用來騙小女生的言情劇,不像是現實社會中會發生的事情。
全叔站在窗邊,如此想到。
他覺得有點慌。
作為一個管家,可以對家裏的主人提出建議不可以代替其做決定,其中的度需要掌握。即使如此,可大少是他看着長大的,再加上兩邊的年齡差距,他也不免有了些為人長輩的心思。開始的時候,全叔以為所謂的男朋友只是少爺心血來潮,一時的興趣罷了,但眼看着情況越來越不對,他便着急了。
社會輿論什麼的無所謂,大少又不靠這個吃飯,但如果要正經和葉熙辰一塊兒,豈不是要絕後?
不對,現在的技術好像可以弄試管嬰兒了?
感覺跟不上時代的老管家準備上網去查一下相關事項。
他轉過頭的時候,就見賀泉正往窗邊走來,然後也停了下來,看向院中。
這人是少爺帶回來的。
如果只是公司里的秘書,沒有必要住在家,根據全叔的觀察,賀泉是來接班的,在自己退了后,這個年輕人便會是別墅里的新管家了。
認真、敏銳、周到。
全叔對賀泉很有好感。
他搭話道:“小賀啊,你看少爺這次是真的動心嗎?”整個山林市都知道鄭大少換女人如換衣服,難道這個“定理”在遇見男人的時候就不成立了?還是說,葉影帝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年輕人之間應該更了解,全叔這樣想着,把問題拋了過去。
賀泉的回答簡單明了:“我不知道。”
“那你平時怎麼表現得……”全叔整理了一下說辭,把“女主人”這個詞在腦海中劃掉,道:“表現得好像小葉是另一個主人那樣?”
“無所謂。”
見老人家神情迷茫,賀泉露出了親和力極強的笑容,柔聲道:“少爺喜歡誰,誰就是另一位主人。”
普通的話語中,似乎蘊藏着某些深層的東西,全叔站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果大少真的和小葉在一起,還大操大辦舉行婚禮,甚至決定不要後代呢?”
賀泉輕輕道:“他開心就好。”
老管家怔住了。
由於有個熱衷於刷微博的少爺,別墅里的人多多少少也被帶動,對網絡上的東西有些了解,以前全叔看見“你開心就好”這樣的話,總是一笑而過,覺得這是年輕人的任性,但此時這句話從賀泉的口中說出來,分量卻不一般。
他忍不住問:“如果少爺要殺人放火呢?”
賀泉仍舊笑得溫和,道:“他開心就好。”
全叔:“……”
賀泉接着道:“不過,在正常的環境中,殺人放火這樣的事情弊大於利,我會勸少爺的。”
“勸不動呢?”
賀泉微笑不語。
全叔懂了。
他覺得很是滄桑。年輕人的思想太激進,看樣子他還很有必要繼續堅守崗位,不能這麼快辭職回老家啊。
最後朝窗外看了一眼,大少和影帝相互扶着站了起來,不知怎地,動作中透出種手忙腳亂。
此時草地上——
“嗷嗚?”
“汪!”
親眼看見團團隨地撒尿,鄭元凱整個人都不好了,看一眼葉熙辰,對方的臉也黑了,兩人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方才的溫馨氣氛蕩然無存。作為小金毛的主人,大少艱難地辯解道:“這一定是因為它還小……”
這樣說著,他又蹲下來,重重地揉了一把小金毛的腦袋。
“汪!”
團團還以為主人在和它玩,腦袋在主人手心蹭了蹭,小尾巴搖了起來:“汪汪!”
鄭元凱嘆了口氣,牽着葉熙辰往屋裏走,狗狗們跟在後面,團團和圓圓跑前跑后,往主人鞋子上撲,每次都被靈敏地閃過了——是的,這是大少在米國學會的新技能:如何閃避你的狗。
回到房裏,兩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不分先後的那種。
躺在可以容納幾個成年人的按摩浴缸里,鄭元凱終於說起了那個話題:“母親和孩子,其實也是兩個獨立的人,生養關係並不代表從屬。”何況辰辰小時候根本沒有享受到家庭的溫暖,孤兒院的院長更像是他的家長。
“我知道。”
葉熙辰轉臉看他:“我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影帝言語淡漠:“在父親的毆打中會護着我的母親,是童年中的唯一一抹亮色,我記了太久,有段時間把它當做心靈的支柱,給母親賦予各種美好的想像,其實我自己也知道,那隻不過是美化罷了。”
然而人總是要有支柱的,他沒有,所以創造了一個。
這麼多年下來,真假有些分不清了。
他的神色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浴室的燈光下,顯得渺遠而空茫,大少看見了亞撒祭司的影子,卻又不那麼相同。
鄭元凱思考了會,“大言不慚”道:“你可以把支柱換成我。”
葉熙辰怔住。
大少絲毫不覺得哪裏不對,以一種“大方慈悲”、“居高臨下”的態度道:“我允許。”
“啊。我的榮幸。”
影帝輕聲應了。
臨睡前,鄭元凱終於想起另外一件事:“對了,最開始你打電話給田寧,問的不是真人騷的事情嗎?”結果後來何慧美出現,強勢搶鏡,把他的注意力都帶跑了。
“啊,對。”
葉熙辰顯然也是剛想起來:“那也是荔枝台的節目,邀請我去當評委。”
“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
“也不算。”影帝解釋道:“我欠負責人一個人情,說好力所能及就還的,他直接弄了個背影做宣傳。這個背影不能代表什麼,圈子裏符合條件的不止我一個,如果我不方便,他會換人的。”
娛樂圈已經親如一家了嗎?
顯然沒有。
天生心大的人坐到節目負責人的位置?可能性不大,那麼由此推出,這個人和辰辰的關係好到了一定地步,以至於可以不按照套路來了。大少很驚訝:“你不是說,在演藝圈裏沒什麼好朋友嗎?”
“對啊,跟我關係好的,一般都不是演員。”
“……”
“怎麼了?”
“我們倆對演藝圈的理解好像不太一樣。”鄭元凱沉痛指控:“我都把你介紹給紀文昊他們了,你居然還沒有帶我見過朋友!”他裝可憐:“我心裏好苦,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辰辰,說,你還有幾個好朋友?”
他是故意的。
算另類的安慰吧。
即使知道這點,葉熙辰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慢悠悠道:“等我先數數。”
事實上並沒有多少個。
能夠大大方方地介紹男朋友不會被歧視,也肯定不會把消息外傳的人,想來想去,只有兩個。
一個是荔枝台的這位節目負責人,另一個是導演,前者年過四十,有妻有子,後者三十五,單身,是演員出頭了去做的導演,技術不怎麼樣,正在滿世界轉悠,到處見縫插針給名導們打下手。
“三十五了還單身?”
大少發出了如同居委會大媽一樣的感嘆。
好吧,他只是擔心辰辰被叼走而已。
“你當人人都和你一樣?”
“我眼光好着呢。”
聊着聊着,他們便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