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你就錯了，我剛進這行業時也曾在髒亂不堪的工地窩了一個多月，只為了建商的一筆單。」馮定桓晚上和父母請到訪的親戚吃飯，吃完就馬上過來夜市了，要不然也不會突兀的穿着亞曼尼西裝，不過他並不介意，直接跟着大家坐在有些臟污的紙箱上。

「我以為你一開始就是主管了……」她輕吐小舌笑道。

「我不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馮定桓喝了口熱湯，一臉正經的說道。

「處長，你也是從基層開始做起的嗎？哇，那你真的很厲害，這麼年輕就升到處長。」夏小荷暗忖，或許因為是辛苦走來才會比他人更加嚴厲的自我要求，結果就成了這種老頭性格。

「我進公司的職稱是業務專員，從跑貸款做起。」馮定桓說明道。

「馮小哥肯定能力出眾，銀行這行業競爭太大，我兒子以前也在銀行工作過，可是三個月都沒拿到一筆單，只領着基本底薪，後來就被公司解僱了。」王伯感嘆的道。

「馮小哥一看就是精明幹練，小荷，你在他底下做事可要好好學習。」張伯怕王伯繼續說著兒子的事，又會一陣傷心，於是話題一轉，朝着夏小荷笑道。

「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

「我看你夜市生意做得不錯，白天的兼職似乎不是那麼必要？」馮定桓見時機正好，便試探的問道。

「哎呀，聯達的電銷客服時薪很高，而且案件通過還有獎金，我……嘿嘿，不瞞處長，我非常非常缺錢，而且我也希望能有一份好的兼職工作。」夏小荷說得坦然，她不覺得有什麼好難為情的，畢竟沒有人不愛錢吧。

「為什麼缺錢？嗯……如果不方便說不勉強。」馮定桓狀似無意的問道。

夏小荷頓了一下，回道：「其實沒什麼不方便，張伯和王伯都知道，我是個孤兒，是院長媽媽撿到我，辛苦把我扶養長大，我家就是育幼院，家裏還有一個哥哥和姊姊，他們跟我一樣也是孤兒，我就是想替家裏做些事而已。」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讓馮定桓的心狠狠一震，他沒想到她的回答居然是他下意識排除的那個可能性。「對不起……」

「處長，你不用道歉啦，我不介意，這沒有什麼，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而且我覺得能夠好好的活着很幸福，院長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哥哥和姊姊對我也很好，其實他們也一直希望我能繼續念書，他們都叫我不要擔心錢的問題，可是我捨不得他們這麼辛苦，我雖然沒有什麼能力，但一定有我能做的。」夏小荷咧嘴一笑，眸底充斥着滿滿的幸福。

「嗯，你很棒，真的。」馮定桓定定的望着她，打從心底敬服她的生活態度。

「小荷是個很善良又向上的好女孩。」王伯稱讚道。

「是啊，像小荷這樣樂於助人的女孩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張伯點頭附和。

「我沒有你們說的那麼好啦，家裏的育幼院也是因為有很多人善心捐助才能長期經營，我的成長是受到各方的祝福與幫忙，所以我就想，只要我有能力，至少要幫助眼前看到的人，現在我只能賺點小錢，要是像馮處長這麼厲害，我就能讓家裏和其他人都過上好生活了。」夏小荷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但她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幫助更多人。

馮定桓在銀行工作多年，可以說看了不少人情冷暖，很多人只要一遇到錢的問題，那勢利的嘴臉就怎麼也掩飾不了，可是她的眼神卻如此純凈明亮，沒有一絲怨恨不公，他絕對相信她說的話。

「呃，那個……處長你別這樣看着我，怪怪的……」夏小荷被他瞧得渾身不對勁。

馮定桓不免覺得好笑，沒想到一向大剌剌的她，在工作上如此義正辭嚴的她，居然也有害羞、不知所措的時候。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明天早上還得上班。」馮定桓看了下腕錶說道。

「不用啦，我搭車很方便的。」夏小荷連忙擺擺手，讓處長送回家，她怎麼也不敢想。

「不行，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太危險，走吧，我的車就停在附近。」馮定桓說完，站起身，朝兩位大伯點點頭后率先離去。

夏小荷錯愕的張了張嘴，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心裏不由得想着，真不愧是處長級的人物，果然霸氣。

張伯和王伯看着兩人的互動，笑得曖昧，以他們閱人無數的眼光，要是小荷真能和馮小哥看對眼倒也是件好事，馮小哥雖然個性沉悶了些，可是一瞧就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在現在社會已經算是稀有物種了，再者，他是一間大銀行的高級主管，收入不是問題，對小荷是百益無害。

雖說他們也不會瞎鬧以月老自居，但噹噹幕後推手還是可以的。

「小荷啊，別讓馮小哥等太久，快去快去。」張伯笑着道別。

「喔……那我先走嘍，張伯、王伯再見。」夏小荷一手將背包撈到肩上，和兩位大伯揮了揮手，便轉身小跑追上處長的腳步。

馮定桓配合她的步伐，微微放慢走路速度，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處長，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其實我沒想到你挺好親近的，不像在公司的時候，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哦？我在公司看起來是那樣？」他稍微睜大了雙眼。

「的確是比較嚴肅一些……」夏小荷無視他佯怒神情繼續說實話。

兩人來到停車場，上了車，她滿臉好奇的看着車內的高級設備，不愧是雙Ｂ級的，她第一次坐這麼高檔的房車。

馮定桓見她神情只有好奇沒有不自在，稍稍放心，不會因為身分有所自卑這點很重要。他一邊發動一邊問道：「你在夜市做了很久？我記得面試時你說過之前白天是在火鍋店兼職，不累嗎？」

「談不上什麼累啦，我知道我沒學歷沒經歷，能穩定賺錢就很滿意了。」

夏小荷的眸底快速閃過一道憂傷，快得他差點忽視，因為她下一秒早已笑得像平常一樣樂天。

「那你沒想過再去念書進修？」他又問。

「我有空會看一些管理類的書，不過暫時沒有去學校的打算。」去念書也只有夜校一途，但與夜市工作衝突，她不可能放棄這份已經穩定的收入。

「你都這個時間收攤回家？」馮定桓再問。

「嗯，這個時間剛好有末班公車，嘿嘿……有時車上都沒人，好像專門替我服務。」夏小荷笑得沒心沒肺。

車子開在路上，馮定桓注意到這裏人車都很少，他蹙眉道：「這麼晚，女孩子一個人真的很危險。」

「習慣了，而且坐了這麼久，那幾位司機也都認識的。」她覷了他一眼，不禁想着，處長真是個好人，還會關心公司的小員工。

「你好像很容易和其他人成為朋友。」不論是流浪漢或吵着吃糖的小孩，甚至是公車司機。

「其實只要雙方願意開口說話，就能順其自然成為朋友，我也遇到很多好人，交了很多好朋友呢！院長媽媽從小就教我們，你怎麼對世界，世界就會那樣回饋你。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受到世界的幫助，才能遇見院長媽媽，你說世界是不是很美好？所以我每天都告訴自己要回饋世界。」夏小荷笑道。

馮定桓感覺這一刻的她散發出的正向能量大概是他這輩子看到最多的，她的眼裏應該沒有真正的壞人吧。

他不禁想起，以她這種善意小天使性格，在電銷工作時會解釋得特別詳細，幾乎有問必答，或許是因為她想幫助可能有需要的人。

這樣看來，胡雪慧的說詞就有待考量，她指責夏小荷的行為是否過度誇大不實，而他請人調查的方式，也過於單方主觀的解釋……也許，是他誤會她了。

終於，馮定桓在夏小荷的指示下，將車子停在一處庭院前。

「到了，處長，真的很謝謝你，還特地送我回來。」處長似乎挺喜歡喝茶的，她決定明天要帶一杯養生特調回報他。

「不用客氣，你快進去吧，明天上班別遲到了。」

「那……處長你開車回去小心，晚安。」夏小荷站在車旁揮了揮手。

馮定桓降下車窗看着夏陽育幼院有些泛黃斑駁的掛牌，他突然很想為這個養着天使的家做點什麼，這樣的念頭才剛閃過，他便開口了，「假日我能過來嗎？」

「嗄？」夏小荷一時反應不過來。

「歡迎我來參觀育幼院嗎？」

「參觀……歡迎啊！處長周末要來嗎？小語、小典一定會很開心有人陪他們玩！」不過處長會喜歡小孩子嗎？她遲疑的覷了他一眼。

「小語、小典？」

「嗯！他們很可愛，是寄養在育幼院的兩個小天使，唔……這個時間他們已經睡了，不然可以讓處長見見他們。」

「原來如此，他們大概幾歲？」馮定桓想着下次過來該準備什麼禮物比較好。

「小語今年六歲，是個小女孩，小典是個小男孩，今年才三歲。」

他點點頭。「好了，你快進去吧，早點休息。」

「處長開車小心，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夏小荷退了一步來到門前，依舊是那張樂天無憂的笑顏，揮着手目送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