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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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的灶台設有巧妙機關,可以憑藉火靈石的粉末來驅動火焰大小。容雪淮手把手教着溫折淘米蒸飯,啟灶開火,把米飯架上大鍋后才開始考慮今天的晚餐。
他腦中正在考慮菜譜,餘光卻看到溫折又好奇又期待的看着這裏,雙眼水潤靈動,倒讓容雪淮想起拒霜峰上那群初生的小鹿。
容雪淮這些年來都不近人身,除了幾個故友和處理榭中事物外都少有跟外界來往,更不要說收下什麼狡童美姬。他這次赴聽梅宴原本就是隨心之舉,主動開口截下溫折就更是出乎他人意料,想必過不了幾日,菡萏花君的小道傳聞就該在八卦中飛的漫天都是了。
思及這裏,容雪淮微微一笑。也難為他們,這都幾百年了,自己除了手段殘酷嗜血好殺之外終於有些別的傳言可講。
他當年由於某些不可控事件的應激反應不愛讓人接近,不僅婉拒主人家安排好的歌姬美伎的獻媚,甚至連端茶倒水的服侍也索性不要。誰知以訛傳訛竟然傳出他不舉的謠言來,還活靈活現有鼻子有眼,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容雪淮脾氣好,聽后好氣好笑一陣,自然也就算了。正魔兩道都畏懼忌憚他,而正道提及他時常顧及措辭,文雅尊重些,最過分不過叫他一聲“萬年老處男”,反是魔道這些年裏在他手上折損的人數不知凡幾,常常惡毒的罵他幾聲“天閹”,這邊是那日魔修截了馬車又口出不遜的緣由了。
信手把蔬菜處理備好,拿出肉的容雪淮突然注意到溫折看着獸肉的目光異常垂涎。
他有些遲疑的停下了手中的菜刀:“你……很久沒有吃肉了?”
溫折重重的點了點頭,咽了咽口水,實在有些無法掩飾目光中對肉食的渴望。
他們這些混血的食宿本來就相當不好,本身又是下賤的仆俾之流,一個月裏不沾肉味是常有的事。更不要提逢年過節有幾碗肉食時,他們彼此還要互相爭搶。溫折的父系大概不是什麼勇猛的妖獸,因此就很少有能搶過的時候。
他有些期盼的把目光投向菡萏花君:自相遇以來,花君一直都為人大方,對他這樣的身份地位之輩也不失關照溫柔,若是自己言明想要吃肉,不知花君會不會多切幾塊?
在溫折水潤潤的期待目光下,容雪淮的動作明顯卡住片刻,隨即輕嘆口氣,抬手將案板上大半的肉都收了起來。
溫折:“……”
“既然之前很少吃肉,那如今就不能一次吃多,不然胃腸會很難熬。”容雪淮輕聲解釋給溫折聽,對方也點點頭,彷彿接受了這個解釋。唯有一雙彷彿凝着水的眼睛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失望之色,蔫巴巴的低下頭,看上去着實可愛又有些可憐。
容雪淮:“……”
他又嘆了口氣。
案板上又重新架起一塊肋排。容雪淮柔聲安撫溫折道:“可以煲湯。一會兒的排骨蓮藕湯做出來,你喝些湯是沒有關係的——湯會很美味。”
眼見溫折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容雪淮不禁失笑,復許諾道:“等這段時間過去,你能適應了,我不會限制你飲食。你還是孩子,要長個子,多吃才好。你若食量大些我反而高興。”
話畢,容雪淮隱晦的掃視了溫折周身上下,心中隱隱有些不滿:這孩子生的未免太單薄了。
他本是被溫折的眼神觸動,才從廣華公子手中截下了人。這些年過去,他那不想近人的老毛病也好了大半,出入都穿白衣戴斗笠更多是出於習慣,而不是往日的內心潔癖。故而將溫折放在眼下還是托給榭里照顧,對他原本是沒什麼差別的。
只是接下來溫折在馬車上的舉動,卻讓他不由有些在意。
容雪淮向來心細,很容易就分辨出溫折對性.事的害怕,並不是出自對未知的恐懼,反而像是知道會遭受什麼,已受過一些可怕暴虐的對待,才會有的畏懼和迴避。
這個孩子才十七歲,放在他沒穿越的當年,也只是個學生。若他遭受過這種強制性的傷害,倒真讓容雪淮撂不開手了。
他既然向聽梅閣主要下了溫折,他們之間就有了緣分。溫折的行事和容貌只惹人憐愛,並不讓人生厭,這種緣分就算再加深些,容雪淮亦不抵觸。
他看了看溫折清澈的雙眼,再想想這孩子小心翼翼的態度,不由有些惻隱,又有些心疼,就再一次軟聲哄了哄:“晚飯時除了肉湯還可以吃兩片醬牛肉,不過再不能多了。明天可以燉雞湯,也會很可口。”
溫折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十分期待的笑,腳尖向前磨蹭了一點,蹭近了看菡萏花君是怎麼處理食材。容雪淮見他的確並不太餓,也放慢了動作,把切菜時更省力的角度亮給他看。
儘管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減小了一點,然而這卻是這一天裏溫折第一次主動接近菡萏花君。
他只是……在剛剛被這個男人柔聲和氣的哄的時候,突然就覺得他並沒有傳言裏那樣可怕。
若是要一個受盡折磨被凌虐致死之人對惡名在外的陌生人寄託信任,要多少時間?
——大概半年時間,還不一定成功。
但若那人生前的十七年裏,幾乎從沒有感受到過任何溫柔與善意的對待呢?
——也許所用的時間,還不必一天。
不僅是因為那個九連環,也不僅是因為那個別緻的小院,更不僅是因為眼下的這頓飯菜。溫折並不是圖那一件玩具,一口肉湯,他只是……
感受到了某種溫暖而真摯的,在他十七年中從未感受到過的溫柔真心。
對於溫折,那是怎樣一種陌生而惶恐,但卻吸引他難以自抑的靠近的感受?像是有什麼東西慢慢的塞在了胸口,又疼,又軟。
容雪淮的溫柔就像一個充滿了未知的漩渦,儘管溫折看不清其中的顏色,亦看不明漩渦中的前路,但就是有種莫名的吸力拉拽着他,讓他情不自禁的向對方靠去。
若是一定要深究,那緊緊抓住他的吸力,大概是出於渴望能被好好對待,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的心聲吧。
菡萏花君把排骨料理乾淨,在一旁凈了凈手,還能轉頭問溫折一句:“無不無聊?”
溫折連忙搖頭。
菡萏花君就笑了起來,從袖袋裏摸出一顆包裹着糯米紙的小東西,道:“張口。”
那白白的小東西就被喂到了溫折嘴裏。
溫折抿了抿,糯米紙破開。甜的,是糖。
這口糖從他的味蕾蘇醒,一直順着神經傳遞,蜿蜒到溫折心底。
熬好的排骨湯濃香四溢,氣味像是小鉤子,長了眼睛一樣朝着飢腸轆轆之人的鼻子裏鑽。湯汁潤白如玉,鮮香可口,鹹淡適宜。切好的蓮藕在白瓷的湯碗中浮沉,輕輕咬下就可感受到硬脆爽口的味覺享受。
飯桌上琳琅滿目的陳列着雞絲豆腐、素炒蒜苔、蚝油生菜、滑蛋蝦仁、南瓜泥饅頭……如此種種,顧及溫折腸胃,則以素菜居多,不一而足。
容雪淮把一壺冰鎮的楊梅汁向溫折推了推,待溫折斟滿,自己亦舉起玉杯,笑道:“今天這頓飯,就權當給你洗塵接風。映日域的生活大概會和你以往有很大不同,你不妨就把這當成一個新的開始吧。”
溫折垂下眼睫,溫順的點了點頭,照着容雪淮的動作飲下了那杯酸甜適口的楊梅汁。
他此時只當這話是花君一時的心血來潮,並沒有敢當真。只是他後來每每回想起這一幕,都要笑嘆一聲,全因這的確是一個新的開始。
在今後的生活里,再沒有人隨便打他、罵他、隨意的折磨他。他眼前的這個人,會對他笑,會柔和的和他說話,會耐心的聽他因緊張而詞不達意的所有傻話,再含蓄的指出一個更好的做法。
溫折這時還不知道,容雪淮會成為他的救贖、他的光明、他的摯愛。這個人將會手把手的,溫柔而潛移默化的教會他自尊自信,愛人與被愛。
當然,此刻的溫折對未來的一切都全然不知,他看着容雪淮神情促狹的碰了碰一碟涼菜,不由得有點不好意思的漲紅了臉。
這碟涼菜是剛剛花君讓他試試手的產物。他的刀工怎麼能跟容雪淮比,蔬菜切都粗細長短全不一樣,美觀上已經有所欠缺;至於味道,就更是十分粗糙。這碟菜能擺到桌上,就足夠溫折難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