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互表
受到蘭馨的啟發,溫折決定好了送給花君的禮物。
他請憑江月帶他去小學、中學、高中和大學分別轉了一圈,從每個地方都拿到了一沓寫給菡萏花君的厚厚信紙。
至寶奇珍、金玉珠帛在花君那裏都不足為奇,若有什麼能夠讓他發自內心的微笑起來,大概也只有誠摯的流露於紙面的真心吧。
這一行一共花去四五天的時間。其實溫折遊興未盡,但他總不能只顧自己好玩,就任性的用光憑江月這難得的假期;另一方面,他對花君也已經十分想念。所以當他把所有信件都規整包裝好后,就請憑江月御劍送他回去。
溫折的修為本就在六層巔峰。築基以前修鍊無需悟性,全憑天分和努力。此次人間一行,溫折厚積薄發,順理成章的邁入了鍊氣七層的境界。
憑江月在送溫折返回的路上接到了一紙來自友人的邀約,畢竟好意難負,溫折索性讓他送自己到玉芝峰附近就好,不必一定要送到花君眼前。
玉芝峰附近已在花君的庇護之下,有如其親臨。在這個範圍內,溫折出不了什麼事,憑江月想了想就隨了溫折的意思。
溫折獨身上山,行至中途,卻聽到一縷悠揚悅耳,自在瀟洒的簫聲。
那簫聲無拘無束,隨心自然,遠而不散的傳入了溫折耳中,讓人聽了只覺得煩郁俱解,心頭暢快。起承轉合間更是酬生靈,引鳥獸,使得拒霜峰的鳥雀都循聲而來,和簫起舞,密密麻麻的遮蔽了一方的天空。
樂聲空靈清遠,自空氣中飄入了溫折的耳朵,卻又更像飄進了溫折的心裏。聽到這音樂,溫折不由如入了魔似得盤膝坐定,抱元守一。山間的靈氣隨着簫聲的韻律自發自覺的從每一個毛孔滲入溫折的經脈,沿着溫折的奇經八脈遊走,流入他的丹田。
當溫折睜開眼睛時,只覺得胸中靜謐一片,天大地大亦不及其心境開闊。
他抖抖衣袍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有了鍊氣八層的修為。
一曲之技,竟神乎若斯。
吹簫人似乎正向著溫折溫折所在的方向靠攏。那簫聲由遠及近,鳥雀組成的一大片華蓋也隨着美妙的樂聲移動,溫折眯目凝神,視野中便映出了一個青衫客的身影。
待和溫折只有百米之遙的時候,此人的簫聲亦由高到低,恰到好處的落下了最後一個尾音。
群鳥仍圍在他的身邊不願散去,那青衫客袖口一揚,口中輕喝一聲:“去!”他聲音清越,美妙如樂章;氣質凌塵,超脫若姑射。無論聲音還是容貌,都實在讓人忘俗。
鳥雀逐漸散去,青衫客步到溫折身前,很是友好的向溫折笑了笑:“你是溫折?”
“是。敢問閣下是……?”
“我是雪淮的朋友。”青衫客愉快道:“這幾日訪問舊友,見他精神氣貌都與往日不同,我心甚慰。小友,還要謝過你陪伴雪淮,讓他時時展顏了。”
溫折被這青衫人話語裏的含義震了一震,微愣片刻才想起來推辭:“哪裏哪裏,從來都是花君照顧我,我很慚愧並沒有能為花君做些什麼。”
青衫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片刻后他似乎想起來一事,隨口道:“對了,小友,那紙鶴是你放出來給雪淮的吧?我見它飛的太慢,還順手捎帶了它一程呢。”
溫折:“……”
此時此刻,溫折心裏浮上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憑江月,說好的有人敢截紙鶴你就吃掌中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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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只是看了溫折一眼,就發現了溫折已有鍊氣八層的修為。他只是想了一想就明白過來:“溫折,你方才遇到杜鵑君了?”
“我是遇到了一位青袍的先生,他便是……”
“嗯。寒梅冷冽,杜鵑風雅,海棠促狹。子規的音樂向來可遇不可求,你恰好在此時回來,他又恰好此時起了興緻,這就是你的緣法。”容雪淮伸手抹平了桌上雪白的宣紙:“不說這些了,先恭喜你有了鍊氣八層的修為,這次去人間玩的還開心嗎?”
“開心。人間很有趣,也有很多花君您的痕迹。”溫折笑了起來:“花君,我為您帶了禮物。”
容雪淮接過那個裝滿了信件的匣子放到桌子上,又繼續問道:“人間的風土人情自有和修仙界不同之處,而修仙界的景觀習俗也各有其值得觀賞之處。你這次只出門幾天,是不是覺得有些意猶未盡?”
經過憑江月的提醒,溫折在升入鍊氣七層修為時已經做好了花君要他下山遊歷的準備。眼下聽菡萏花君的這番話,心中便清楚,這是花君要引出話題要他收拾行囊了。
沉默片刻,溫折直接了當的問道:“花君,憑江月之前和我大致說過一些猜測……您現在是要我出門遊歷嗎?”
容雪淮溫和道:“我確實有這個打算。你不想嗎?”
“也不是不想。要說我對外面的世界全不憧憬,那是騙人的。”溫折抿了抿唇:“何況聽了憑江月的話后,我自己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那又是為什麼不開心呢?”
溫折自嘲的笑了笑:“大概是我沒什麼出息,不捨得離開您吧。”
容雪淮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眼神柔軟下來:“這就是我想和你說的另一件事了。溫折,直到現在,你還是喜歡着我嗎?”
“如果有什麼事情是我在最沒有勇氣時也要堅持下去的,也許就只有對您的喜歡了吧。”溫折低頭笑了笑,神情中竟然沾染上了几絲甜意:“我覺得您不會要求我停止這種喜歡的,對嗎?”
“我不會。”容雪淮承認道:“在‘喜歡’這種情緒切實的打擾了另一個生活之前,它都是很私人的事情,我沒有什麼立場和身份來阻止它。但這使我希望你下山後去做另一件事。”
“溫折,在你人生的前十七年,你一直受到很不公平的苛責。而我對你……讓我自誇一些,我對你很好。因為別人對自己好而對他產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這樣的好感卻未必是戀人間的喜歡。”
“長久以來,對你釋放善意的人太少了,溫折。你也許還沒有體會過‘喜歡’究竟能有多少種微妙的變化。對師長的崇敬、對父兄的感激、對朋友的友好……我希望你這次下山,能夠結交三五好友,也能分清每一個喜歡的不同定義。”
“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溫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您覺得我對您只是崇敬和嚮往,並不是對於自己所愛之人的喜歡嗎?”
不等容雪淮回應,溫折就站了起來,手掌用力抵住桌子,語調堅定道:“我對您當然是這種喜歡。我之前是個軟弱又自卑的人,到現在也只是有一些勇氣,有一點頭腦。但只要您對我說一句話,只要您希望,我願意不加任何抵抗的從映日域最高的山峰上跳下去。”
“我很年輕,沒有什麼生活的經驗值得在您面前誇耀。我也很無知,也許不能很細緻的分辨自己的情感。可我知道,除了您之外,我不會再對任何人抱有眼下這樣濃烈的感情。如果只有景仰,能讓我在每個休息的閑暇都不自覺的回憶起您愉快的神情嗎?可以讓我讓我升起即使粉身碎骨也沒有什麼讓人害怕的,只要能讓您微微一笑的念頭嗎?能讓我擁有像現在這樣——或許是不自量力吧——但還是如此渴望接近您,哪怕只有微不可見的一點也好的想法嗎?”
溫折彎下腰去,凝視着端坐的容雪淮。他的面容和容雪淮的臉孔離得這麼近,而這樣的姿勢就像是他在俯視容雪淮一樣。結合他以往循規蹈矩的作為,現在的行動簡直可以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但容雪淮並沒有計較這些。他只是同樣長久的回望溫折的眸子:半妖的眼眶泛紅,雙眼中已經蓄起了久違的淚水。
“我看到一隻白鶴,第一時間想起的是您衣服的顏色;我感受到一陣微風,首先回憶起的也是您的溫和。我們現在離得這麼近,花君,您聽到我心跳的聲音了嗎?它跳的真快,好像要從我心口掙脫出來——我也真想它能掙脫出來,好讓您能明白我。”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花君,您對我有怎樣的誤解啊,您怎麼會覺得,我體察到過您的溫柔后,我被您從身體到靈魂都徹底拯救后,我還不會深深的愛上您,我還會對什麼別的人動心?”
淚水在溫折的雙眼中滾了滾,終於還是沿着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容雪淮輕輕搖了搖頭,伸出手替他抹去兩行淚水。
他手指上的溫暖似乎是擊潰溫折的最後一根稻草。溫折低低的抽泣一聲,順着容雪淮指尖那微乎其微的力道軟軟的跪坐在地上,把上身整個伏在了容雪淮的大腿上。
“我沒有料想到你會這樣對我表白心跡。”容雪淮沒有把溫折推下膝頭,也沒有把他拉起來。他只是伸手,輕柔的撫摸着溫折的頭髮:“我也要承認,我其實沒有想到你對我的感情會這樣深刻。”
“我要說的是:溫折,我剛剛還沒有把話說完。”容雪淮嘆了口氣,無奈道:“我想說,等你這次遊歷回來,完全確定了自己對我的感情后,那我願意給你同樣感情的回應。”
迎着溫折突然抬起的頭和不可置信的目光,容雪淮緩緩的閉上眼睛:“溫折,你說感受過我后不會再喜歡別人。那你有沒有想過,在我們的相處中,我同樣沒法拒絕你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