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懲罰
目送着溫折走出房門,確定他已經安頓睡下后,容雪淮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他又拿起那本醬色封皮的印法詳述。之前憑藉一個封面就能把人拉入生不如死的幻境的書眼下無比安靜,既看不出上面有什麼驚心動魄的內容,也看不出它有着溫折無論如何費力也無法把它帶出藏書閣的脾氣。
溫折當然沒辦法把它帶出藏書閣。因為這本書只有用映日域的掌門印才能調動。
容雪淮翻了翻書中的內容。剛剛在藏書閣,他已經閱讀了這本書許久。最終若要他下一個定論,大概也只有稱讚那位掌門是個印法上的絕世奇才。
整本書的風格都足夠劍走偏鋒,世上流傳的印法大都走中正平和一路,本身作用也偏於防守。然而這本書通篇上下都是以攻為守,其銳意和思想着實讓容雪淮拍手叫絕。
要是沒個三五年功底,大概連最開篇的一個印法都看不懂。
溫折竟然能對其中的內容無師自通,想必在印法一道上天賦過人。
想到這裏,容雪淮默默的在心中給溫折勾勒的授課表上填上了印法一項。
正如學習書法的人多以顏體柳體入手,沒有一開始就學瘦金體的道理。溫折有這方面的天賦,這很好,但是這本書的風格過於奇詭,幾乎每翻一頁就上一個難度層級,實在不適合作為基礎教程。
這其中的內容,還是等溫折紮實了功底后再來學習吧。
容雪淮將手中的書翻來覆去的看了看,最終還是把它合上,放入了書架的暗格里。
書上那頁毀掉他寒炎的方法已經被他強力破壞,想必當世能將其復原之人不超十指之數。然而有能力恢復內容的人又如何會知道有這樣一本書被容雪淮收在手裏?威脅他生命的方法已經又少了一個。
倒不是容雪淮不想把這頁內容直接撕去,只是整本書都自成一體,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是他把書頁強行撕去,這本書大概也就廢了,着實可惜。
處理了一樁心事,容雪淮的眉宇略透出些輕鬆的神色。但他此時面沉如水,就是這浮光瓊影般的輕鬆,也只是在他臉上泛起一點波動的漣漪。
信手推開窗戶,容雪淮直接從窗口一躍而出。正值夜半時分,天邊一輪寒月伴着滿天星子,風中吹來陣陣蟬叫蟲鳴,卻無端的讓人覺得十分靜謐。
容雪淮御風而行,低頭便能將整個映日域俯覽。他速度太快,一路過來,風聲呼嘯入耳,聲音並不吵人,反倒覺得有些爽快。
待到飛的足夠遙遠,容雪淮仰頭望天,於月下長長的清嘯了一聲。
他氣息綿長,嘯聲也久久不斷,驚起了附近一群沉睡的飛鳥,俱都應和着鳴叫了幾聲,還有幾隻拍拍翅膀,在半空中盤旋了一圈。
清嘯過後,鬱氣盡出。容雪淮吐了一口氣,神色間已經有了些許輕鬆的笑意。
剛剛他風馳電掣的一路飛來,回去的路上倒是頗為悠哉。他踏空而行,晚風揚起其寬大雪白的衣袖袍腳。飄飄的衣帶配上他脫俗出塵的氣質,恍如遺世獨立、羽化登仙。
一路行來,直到抵達玉芝峰。
在經過那一片弟子閣的時候,容雪淮的身影停頓了片刻。
出於藏書閣的前車之鑒,他猶豫片刻后,還是不請自來的推開了溫折的房門,仔細感受着此處是否有什麼前任弟子遺留的不該有的東西。
片刻之後,他在溫折的柜子裏發現一個手法極其生疏的印。只消一眼,容雪淮便判斷出這印是從那本印法詳述上照搬下來的。此印位於前三頁,作用是隱蔽他人視線,下意識讓人忽略此處。
能畫出這個印法的人自然只有溫折。容雪淮眉頭輕皺一下,手指一點就把印法撥開,順便打開了那個藏在印法下面的匣子。
打開此處前容雪淮已經做了眾多心理準備,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匣子裏裝着厚厚一沓大字,筆跡從最開始的歪歪扭扭不成形體到後來的流暢自然隨心而發。
那是千百個“菡萏”,亦寄託了溫折不為人知的一片思念。
容雪淮翻過那一沓宣紙,目光也漸漸柔軟了下來。他輕手輕腳的將東西歸位,把那個印法導回正處,自己悄悄的退出了屋子,抹去了曾經來過的所有痕迹。
溫折……
他亦把這個名字在唇齒間流連。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在這個一波三折的夜晚,沒有人看到,菡萏花君將手在自己的心口按了按,深深體察到他皮膚下跳躍的悸動。
——————————
在陽光灑入客房之時,一直以來的生物鐘喚醒了溫折。
他張開眼睛,為這不同於自己房間的佈置愣了一瞬,隨即記憶在腦海深處緩緩復蘇,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也記起了自己眼下正處在哪裏。
飛快的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整理床鋪。手腳麻利的收拾時,溫折還在心中估量不如不吃早飯直接去演武場看花君練劍。豈料被子疊好后一回頭,溫折就看到了桌子上擺好的果汁和面點。
這是……花君在早晨來過了?
——花君在早晨的時候來了一趟,沒有驚醒在睡覺的我,還給我預備了早餐。在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之前,溫折的微笑就在臉上綻開。
他沒有特別生我的氣,他也沒有因為昨天的事情討厭我。
懷着一種雀躍而甜蜜的心情,溫折走向了他的早飯,享受了自上山以來最欣喜、最愉快的一頓早餐。
用過飯後,溫折向著演武場走去。
因為那些花君親手準備的餐點的緣故,一路上他都格外開心。只覺得天空一碧如洗,鳥聲悅耳怡人,清風也格外的愜意舒適,這個早晨的一切美好,簡直令他飄飄然了。
走到演武場邊緣,遠遠就看到花君持着一支花枝逗引着樹上的一隻松鼠。見他走了過來,容雪淮把那枝花放在松鼠懷裏,轉身向他點頭一笑。
溫折有些不可置信:這是在專門等他?
更讓他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菡萏花君伸手指了指一旁不知何時多出的一套桌椅,示意他坐過去,坐近一點。
“過來坐下吧。”容雪淮聲音和緩的說:“這套劍法是過幾天要教你的,你先來熟悉一下招式。等一下再把那套‘盡還山河’演給我看。”
溫折做夢一樣的走了過去,磕磕絆絆的道:“花君,我的早飯……”
“嗯?”容雪淮低笑了一聲:“那個面點叫‘麵包’,是烘烤出來的。它味道酸酸甜甜的,我猜你大概會喜歡——你喜歡嗎?”
“喜歡!非常喜歡!”
看着連連點頭的溫折,容雪淮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喜歡就好,改天我教你怎麼做。坐下吧,我要練劍了,你好好看看這套劍法,動作有點多,但是不難,只要用心就能學好。”
溫折乖乖坐下,過了一小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想到剛剛自己真正想問的問題:“花君,我的處罰……”
“我已決定好了。”容雪淮含笑道:“你很想知道?”
對着溫折急切的神情,這話實在是有些明知故問了。容雪淮心中悶笑一聲,面上還維持着舒緩和煦的表情,一本正經的故意捉弄道:“那就等等吧,練過劍后我再告訴你。”
溫折:“……”花君把事情壓后再說必有深意。只是不知為何,他竟然覺得花君眼睛裏有點偷笑的得意?
想必是錯覺吧。
知道這套劍法自己不日就要學習,溫折看的比以往都要用心,甚至在一邊自己虛虛的比劃了幾下。他全神貫注的投入其中,不一會兒就把有關自己懲罰之事忘記了。
等到容雪淮要他來重練一遍已學過的劍招,點出他因為許久不動劍而造成的幾個錯誤后,他就更是把花君故意拖着不說一事拋到了腦後。
真正反應過來有關自己的懲罰還懸而未決時,時間都已經到了巳時了。
容雪淮讓剛剛不斷舞劍,如今還有些氣喘的溫折落座歇息,自己也不緊不慢的坐下,端起一盞香茶:“現在說說關於你昨天做錯事情的處罰。”
“其一,溫折,我並非有意批評你,但你的心思太重,太繁雜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引你入道,教你修鍊之法;相應的,我不許你再有自輕自賤、自怨自艾的念頭。”
“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我希望你能同我說。我知曉后,會適當的調整你的功課內容,能讓你更快的感受到自己的進步,也讓你累一點,累到沒有精力亂想。這樣的規定你同不同意?”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容雪淮從袖中取出一冊書來:“其二,有關印法。你既然有如此天賦,我也不能坐視它被浪費。那本書里的內容我仔細看了,程度太深,你很快就要學不懂了。從今天起,我會教你印法的入門,等你有了一定的水平,我會把那本書給你看。”
“其三,你是不是還很不解,我為何說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從今天開始,我會拿各大宗門的門規為你講解。除了正道宗門幾乎門門都有的基本的門規外,很多規定背後都有其特殊的理由,這些理由或是基於某種地理環境,或是出自某段歷史局勢。”
“我希望你能從這些規定、這些規定的來歷中明白制定規則之人的心理、這條規定的必要性。相應的,我也會在講過一條規則的來歷后詢問你:整件事中有什麼事是錯誤的?什麼是可以避免的?什麼是你也需要注意的?如果當初處在這個環境的人是你,你要如何去做?”
“我冀望你能學會思考,自己有一定判斷能力。面對事情不說見微知著,也應該有些自己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