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馬腳
宴席結束后,修士沒有多留,依舊是握着溫折的手走出去。
他揮揮袖子,放出一輛垂紗堆疊的輕車代步。那車子大概是件什麼法寶,儘管沒有妖獸牽引,卻依舊能夠平滑輕穩的在天際滑翔。
輕車內部出人意料的寬敞,桌椅床櫃一應俱全,只是裝飾卻清淡的過了頭,一點都看不出這人具有能坐在聽梅宴上首的高貴身份。
修士把溫折帶上車子,就放開了他的手,平淡的指了指角落裏的一張椅子:“坐。”而他自己則徑直走向書櫃,挑了本古卷默默翻看,打發時間。
溫折一開始還以為修士讓自己坐在這裏是有什麼深意,但修士表現的淡漠非常,專註於手中的書簡之中,連視線都沒有偏過一下。溫折暗暗揣度了幾番,最終在目測到了兩人距離之後豁然明白:修士讓自己坐在這裏,只是因為這樣兩人相距最遠而已。
這位大人嫌棄自己。
想通這點,溫折不動聲色的又把自己往角落裏縮了縮。
他這樣的人,能苟活於世已經是萬幸,能遇上個明明心裏厭棄,卻不笞罵加身的主人就更是萬幸中的萬幸,除了讓自己沒有存在感一些,哪還能做什麼別的?
卑微如他這樣的下等人,從不怕累一些,苦一些,只是想默默的活的好一些。
這位花君厭煩自己,溫折自然不敢放肆。他連視線都不敢亂飄,半個多時辰就一直盯着腳下踏着的琉璃板。在溫折看來,這輕車真是巧奪天工,每一寸地磚都是琉璃所制,又不知道施了什麼仙術,裏面還有大片大片的新荷含苞而結,慢慢綻放,最終又枯萎衰敗,留得一片殘荷,徒承雨聲。
只除了所有裝飾都素凈的寡淡,不食煙火到好像沒有一絲人氣兒一般。溫折見識淺薄,但跟着廣華二少的那幾個月,他也見識過高門大宗的卧房,起碼不會這樣冷清的令人生畏。
脖子低的酸疼,溫折小幅度的動作,把腦袋抬起來,盡量不惹人注意。剛才進車的時候只是匆匆一掃,現在視野開闊,溫折才發現,那些青紗白紗上,竟然隱隱有着淡藍色的暗紋,依稀瞧着是朵荷花。
直到現在,溫折也只猜出了這人應是十二花君之一,然而看到這滿車無處不在的荷花圖紋,再聯想到“花君”二字,溫折心中隱約一動,登時冷了個徹底。
——想必,這就是菡萏花君了。
他上輩子在廣華門服侍二少的時候,有個同宿的同病相憐的男寵。都是苦命人,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一次他被折騰下去半條命的時候,那位侍兒出聲安慰他“忍忍吧,兩三個月新鮮過去就好了。好歹我們跟的是二少,總比跟着菡萏花君強吧。”
以前溫折也聽說過這位菡萏花君的名頭,大多說他嗜血好殺,手段殘忍,花了三天三夜把人寸寸剁成肉醬之類,還真不曾聽說他好男風。沒想到那侍兒冷笑着告訴他:“以前我跟哥哥都是流雲道人身邊奉茶的小童,那次他帶走了我哥哥,然後……”
“當晚我哥哥奄奄一息的給我託夢,我苦苦哀求道長一天,才有個給哥哥斂屍的機會。”直到如今,溫折都記得那個侍兒的眼神,極盡仇恨刻毒:“二少這些玩法算什麼,不過是人家剩下的罷了。那畜生除了房事上愛好凌虐之外,還愛看少年跟妖獸.交合!”
溫折不寒而慄。
本以為自己有幸掙脫虎穴,卻只是又入狼窩罷了。
溫折慢慢回想起上輩子聽聞的,有關這位花君手段的事例,每一樁都血腥的讓他臉色發白。
“你怎麼了?”修士的聲音在溫折耳畔響起:“過來。”
溫折僵硬的動了動,他站起身來,只覺得腳下發軟。他努力的做出一個溫順的笑容,然而心中的恐懼卻讓那笑容變了形狀。
他實在是害怕,因為他知道這些修士的一時興味,會讓人多疼。
修士又握住溫折的手,他的手依舊是溫暖乾燥的,然而溫折已經找不到剛剛被他從泥沼中救出的心安:“您……可是菡萏花君?”
容雪淮輕笑道:“你識得我?”他因為上輩子和今生的某些經歷一向深居簡出,百年來出門次數屈指可數。這個混血能認出他,倒也機靈。
他微笑着低頭,本來打算問問這孩子的情況,卻看到了一雙絕望的眼睛。
一雙因為得到肯定答案而無盡絕望的眼睛。
溫折一時心如死灰,卻知道在這些修士面前,自己就是想死都不一定死的成。他顫抖着笑了笑:“我會聽話的。花君,求您……小奴怕疼。”
他沒有等到花君的回答——這樣高高在上的修士,當然不屑於給一個混血回答。他的衣襟在靜默中被拉開,隨即,他就聽到了對方加重的呼吸聲。
溫折緊緊閉着眼睛,睫毛都怕的顫抖。他感受到對方的手指從自己胸膛的鞭傷上寸寸劃過——在那一刻他甚至愣了一下,隨即才意識到自己被廣華二少帶走的前一天的確挨了頓劈頭蓋臉的鞭子——接着便聽到修士寒涼的聲音:“你歷過人事?”
有那麼一刻,溫折想說一聲是。這樣高高在上的修士,知道他已經是被人碰過的東西,是不是就不屑再碰他?
但他不敢。他怕這位花君一個不高興,就直接把他扔給什麼妖獸作踐。
“沒……沒有。”
衣服被花君輕輕攏上,他不怒自威的聲音在溫折耳邊響起:“我只聽真話。”
“真的沒有。花君,真的沒有。還沒有人碰過小奴。”
他聽到對方冷淡的一聲“嗯”作為答覆。衣服被拉上后胸前重新聚起溫度,溫折終於有勇氣睜開眼睛,對上花君深不見底的幽暗眼睛。
“你今年多大?叫什麼名字?”
“回花君,小奴賤名溫折,今年十七了。”
“十七……”花君唔了一聲,托起溫折的下巴來端詳了幾眼,口氣溫和了下來,目光近乎溫柔的嘆息道:“還只是個孩子呢。”
從出生起,溫折只在一個人眼中看過這種眼神,那人正是廣華二少。
至於時間……自然是在床笫之間,溫折被他捆縛全身,被折磨的求死不能,只能翻滾着嘶聲叫喊的時候。廣華二少一邊用這種毛骨悚然的溫柔目光注視他,一邊得意滿足的笑。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溫折登時劇烈的顫抖了一下,低頭去含這位花君的手指,臉上亦僵硬的堆出一個討好而迷離着欲.念的笑。他只盼他溫順的態度能讓對方心軟一點半點,稍稍放過他少許。
他含了個空。
在察覺他意圖的那一刻,花君已經迅速的把手指抽走。溫折沒有料到自己的獻媚落空,但在下一刻,他看到了對方面容上陰沉的不悅時,就立刻意識到對方也許不喜歡這種玩法。
花君凝聲質問溫折,聲音已經比剛剛嚴厲了數倍:“你真的還未經人事?”
溫折被他的語氣嚇得一縮身子,白着臉懇求道:“小奴不敢說謊,真的沒有。”
他這下知道自己剛剛什麼地方做錯了,菡萏花君大概是不喜歡嫻熟主動的挑逗,他方才不應該去主動勾引,在這位花君面前,他只需要溫馴……也許還需要能忍得住疼。
花君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嚇到了溫折,緩和了聲音道:“你不必怕。我不是怪你這個,即使你經過人事也沒有關係。你把你做那事的年紀和對你做那件事之人的名字告訴我,我不會罰你,也不責備你。”
時間本該是今晚,那人本該是廣華二少。但這樣的答案,溫折怎麼能說得出來?他只有心驚膽戰的搖了搖頭,絕望的看着花君,希望他能相信自己說的話。
可他自己也明白,眼前這個人的聲名只有比廣華二少更嗜血、更冷酷,又哪裏會大發善心放過一個小小的半妖?
眼前一黑,是花君的手又一次遮住了他的眼睛。
這隻手上的溫度和剛剛在聽梅宴前遮住他雙眼的那次截然不同,竟然十分暖和。然而再舒適的溫度在當前的氣氛中都只會讓人心頭生出寒意。
“算了,你既然不說,我也不會追究。你不要怕,無論以前受過什麼都不要緊,我不會因為這個懲罰你。”
遮住溫折視線的手被花君移開,溫折幾乎不敢置信自己被這樣輕易放過,不由自主的喃喃道:“小奴多謝花君寬恕……”話音未落,就看到花君又皺了皺眉。
“我素來不喜苛責別人,也不喜歡見血。你年紀還小,性格稍稍驕縱一些亦是無妨。不過我也有些規矩跟別人不同,你之前在聽梅閣的習慣,需得跟着我改。”
容雪淮低頭凝視着這個滿臉都寫滿了畏縮和驚恐的孩子,緩聲道:“第一件事,我不喜歡看人下跪,你以後做事,站着同我說話。”
“第二件事,我也不喜歡別人稱奴稱婢,你在我面前,用‘我’字自稱足矣——像剛剛你扯我袖子,讓我跟那廣華二少爭你的時候那樣自稱,我就很喜歡。”
“第三件事,我更不喜歡強迫別人,你既然怕,就不必對我投懷送抱。”
溫折聽着前兩條,還又不敢相信,又有些呆愣,直至聽到第三條,心頭才悚然一驚:自己這是不情願的太明顯,惹了花君不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