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洗三
那拉氏手緊握着帕子,大聲道:“府里有老參,嬤嬤們給側福晉含一片,四阿哥馬上就要回府,到時候一切自有四阿哥做主。“
那嬤嬤卻連連磕頭,“拖不得了,還請福晉快些拿個主意。”這嬤嬤也明白,福晉做主,不管是保大人還是小孩,都是錯,可是若不是情況實在兇險,她們也不願為難人。若是現在不說了,只怕大人小孩都是個死,到時候她們這些接生的人只怕一個都活不了。
那拉氏仍不答保大人還是小孩,而是板著臉厲聲道:“嬤嬤花時間在這裏磨磨蹭蹭,是何居心?側福晉情況兇險,你自當好生想法子,留在這裏又有何用?”
嬤嬤連連磕頭,“求福晉饒命,不是奴婢在耽擱時間,實在是萬分兇險,大人孩子,只能先救一個。”
那拉氏往旁邊看了看幾個格格,語氣沉重:“側福晉肚子裏是皇孫,身份尊貴,若是有個好歹,唯你們是問。”
嬤嬤得了準話,立刻回了產房。她一進屋,別的嬤嬤以及大夫立刻盯着她,這嬤嬤輕聲道一句“阿哥為主”,其餘人都嘆氣,一般都是這種情況,只是不問了,她們這些下人又不敢私自做主。
幾人嬤嬤互看一眼,拿出剪刀,準備剪開宮口。動了剪刀,容易造成產後大出血,這生產的孕婦十個有九個活不成。
一個嬤嬤突然道:“快,快,兩隻腳都出來了,過來搭把手,我把阿哥慢慢扯出來。大夫,快些給主子扎針,讓她使些力氣。”
有一塊厚厚的帘子將李氏下半身跟上半身隔開,大夫只能見到上半身,幾個嬤嬤都在帘子後面忙着接生。
大夫聽到嬤嬤的聲音,立刻施針,李氏被痛醒,發出喃喃的聲音,一個嬤嬤給她含了人蔘,大叫道:“主子,主子,您再使使力,小阿哥快出來了。”
李氏含了人蔘,有些力氣,立刻配合著嬤嬤用力,“阿哥,阿哥……啊……啊……”
一個嬤嬤將軟木塞到李氏口中,馬上要動剪刀,只怕人受不住呢。
等嬤嬤剪開宮口,李氏痛得渾身都顫抖,好在腿腳已經軟得沒力氣動彈,若不然可是給嬤嬤造成麻煩。
嬤嬤大聲道:“主子用力,阿哥又出來一點兒了。”說著,又剪開一點,李氏一抖,孩子又出來一點,另一個嬤嬤抓着兩隻腳調整着孩子在肚子裏的位置,李氏感覺五臟六腑都被人翻攪着,從內到外從外到內的痛,讓她幾乎要失去知覺,到底是一口氣撐着。那拉氏你要去了我,好獨佔我三個孩子,可是想得太好。
“唔……唔……”沉悶的痛苦不堪的聲音從產房傳出,宜綿緊緊握着帕子,心裏發抖,女人生孩子,真是拿命來博。
等四阿哥回到府中,小阿哥正好生出來,發出如貓兒一樣微弱的聲音,四阿哥瞧着孩子有些發青的了臉色,只怕這是在產道里憋久了,若是不慎只怕就不能活了。他珍惜地摸着孩子的小臉,大聲道:“賞,都有賞。”
那拉氏的手指嵌進肉里,夜色掩蓋住了她臉上的憤恨,她朗聲道:“爺說的是,添丁進口是大喜事,這個月發雙倍的月錢,側福晉這裏發三倍。宋氏、武氏你們幾個也守了一天,只怕是累了,如今四阿哥回來了,你們且回去休息吧。”
幾個格格連忙告退。
不知道她能不能發雙倍?宜綿一邊走路一邊在心中想到。這想法太沒有出息,宜綿自己好笑地搖頭。
“不知為何耿姐姐搖頭?”鈕鈷祿氏突然問道。
走在黑暗中,倒不防有人關注她,宜綿僵了一下,然後用手摸着脖子,道:“沒什麼,脖子有些酸痛。”自出了菊花的事,宜綿已經許久沒跟鈕鈷祿氏說過話。現在鈕鈷祿氏主動搭訕,宜綿自然不會不搭理。這府里,她最不想得罪的便是這個最後的人生贏家。偏偏她們因為是同一屆的秀女,天生有些犯沖。
鈕鈷祿氏道:“耿姐姐不說不覺得,坐了一整天,脖子真有些酸痛。側福晉這胎真是兇險。”
“可不是。”
宜綿這樣敷衍,鈕鈷祿氏也不在意,仍然笑道:“我見識淺,不知道去南邊要備些什麼,要討教耿姐姐了。”
宜綿也笑道:“叫鈕鈷祿妹妹見笑了,我還沒出過遠門,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準備,左右有福晉在,也不用我們多操心。”
“福晉自會安排車馬隨行,但是貼身的事物總是要我們自己多留心些。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吃穿住行都不便利,不多做些準備,在路上便要手忙腳亂了。”
宜綿站定,芍藥院到了,“多謝鈕鈷祿妹妹提醒。”
“耿姐姐客氣了,我們兩個離得近,自然要相互照應着。”鈕鈷祿氏看了宜綿一眼,笑着往前去了芙蓉院。
玫瑰院裏,雖然孩子生出來了,李氏這裏卻更兇險了。她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下身卻不斷流着血。嬤嬤們也顧不得尊卑,拍着李氏的臉道:“側福晉,您醒醒,醒醒。”若是人昏迷着,連葯都罐不進,要麼身體發冷而死,要麼血流幹了而死。
“李氏不知怎麼了,我進去瞧瞧。”
“產房污穢,爺又馬上要跟着皇阿瑪出巡,千萬不能莽撞。”
屋外的人聲隱隱約約傳到李氏耳邊,她雙目獃滯,幾乎當自己是靈魂出竅才能聽到人說話。我要死了嗎?新生的阿哥呢?我的弘昀,我的塔娜呢?都被那拉氏給帶走了?
“側福晉,喝葯止血。”嬤嬤在一旁道。
李氏用了最後一絲力氣將葯吞咽進喉嚨,一碗葯只喝完一半,她便人事不知了。
兩人本就住得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又要一起去江南,確實不能太生疏了,如今鈕鈷祿氏主動示好,宜綿也不耍大牌,隔日便去芙蓉院跟鈕鈷祿氏請教了她的出行物單。鈕鈷祿氏大方地將單子拿出來給宜綿看。
宜綿一看,不由咋舌,準備的真細呢,除了衣服鞋襪被罩帳子這些必備品,慣用的首飾熏香器皿,另外治頭痛腦熱防蟲防蚊的藥丸、耐飢耐放的食物,還有裝衣服首飾的匣櫃裝吃食的瓶瓶罐罐,甚至還記了兩個插花的觀音瓶,林林總總,上百樣,一個大車怕是裝不下。
“鈕鈷祿格格真是心細,只是我們跟在皇上的儀仗之後,若是東西太多,只怕要拖慢行程了。”
鈕鈷祿氏輕笑道:“耿姐姐莫看這裏東西多,其實都是不佔地方的物品,聖上出行,連慣用的廚子都帶着,福晉那裏也給四阿哥備了四個馬車的物品,我們身份卑微,只能帶一個丫鬟,但是這些個小物品卻是不妨礙的。”
宜綿點頭,回去也多帶了些東西,既然鈕鈷祿氏跟她交底,她若是輕車簡從,倒是襯得鈕鈷祿氏驕縱了。從前跟了閨中好友出遊,帶多帶少都隨心意,不會得罪了誰,如今做事卻要多思多慮,免得無端樹敵。鈕鈷祿氏笑得再真摯,宜綿也防備着她,在菊花床邊找到的簪子她還沒忘呢。只盼着出行的時候,不要跟她一個馬車,要不然一路上都要小心謹慎,沒法子輕鬆遊山玩水。
好在四阿哥過來了一趟,宜綿趁機將自己不懂的都問了。得知她跟鈕鈷祿氏坐的是兩輛馬車,宜綿當下沒忍住,明晃晃表現出了開心。
四阿哥瞟了她一眼,“你倒是嬌慣,若不是爺還有些體面,豈容你挑三揀四?”
宜綿連連擺手,“不是我嬌慣,這長途跋涉的,總有些儀態不整,若是跟鈕鈷祿格格在一個馬車上,我們兩個都不自在。”
四阿哥也不說話,又看了她一眼,宜綿便喪氣地住了口,總覺得再解釋也是掩飾。可是誰又真願意跟男朋友出去的時候有個光明正大的電燈泡,她就算身份只是個侍妾,也希望出去遊山玩水的時候能獨佔着四阿哥。
只是事已成定局,鈕鈷祿氏也要去的,宜綿也不敢歪纏四阿哥不將她帶去。她轉了話題,將自己準備的行禮單子給四阿哥看了,四阿哥只瞄了一眼就放下了,“這些個東西都再備一份。”
“一路都不停?”宜綿好奇道。她準備的東西很多了,十天不下馬車都是可以的。
“且看聖駕如何。再者,你們的馬車都跟在聖駕後面,只怕一路都是荒郊野嶺,便是停了也買不到東西。”
宜綿點頭,又問:“爺,可知道哪日出發?”
“四日之後。”
倒是能給新生的三阿哥過洗三了。
在戶部當差,馬上又要隨皇上南巡,四阿哥在阿哥中也算顯眼了,三阿哥的洗三禮很熱鬧,皇子福晉幾乎都到齊了。李氏掙命生了孩子,又從鬼門關搶了自己的命,到洗三這日,身子仍然虛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清醒了一會兒,又沉沉睡去。
“聽說李側福晉這胎甚是兇險,接生嬤嬤都來問是保大人還是小孩了。”三福晉道。
那拉氏不知三福晉問這話是何意,她笑着點了點頭,又道:“好在老天保佑,如今母子平安。”
三福晉淡淡道:“真是命大,若是一朝去了,孩子抱到你這裏養,只怕對孩子更好呢。”
這話一出,場面頓時一愣,那拉氏心中惱怒,董鄂氏如今被宮中厭棄,連三阿哥的親生額娘榮妃都不見她,她倒是破罐子破摔不在乎了,卻說這樣的話給她招禍。
還是十二福晉替那拉氏打了圓場,“總是四嫂賢惠,如今大人小孩都安然無事。快將孩子抱上來,讓我們都瞧瞧這福氣的阿哥。”
立刻有人接道:“對,對,看看小阿哥。”
三阿哥被抱了上來,他剛出生時臉上發青,現在都散了,在肚子裏養得好,現在皮膚紅彤彤的,頭上毛髮細密,看着便是個健康的孩子,沒有生孩子的福晉喜得不行,輪流抱了他,討個吉利。
到十四福晉這裏,她卻不伸手,只輕輕摸着自己肚子,眾人便明白她這是懷上了,八福晉立刻道:“還躲什麼,快好好抱抱,這生男生女可不一樣,若是個阿哥,就穩妥了,若是個格格,只怕還要拿命掙一個呢。”
十四福晉甩了帕子道:“若是八嫂生的,我一定好生抱一抱。”
這便是嫌棄這孩子額娘身份低了,在坐的都是福晉,側福晉都在玫瑰院由宋氏替李氏招待着,是以到沒人對這話生氣,都只用帕子捂了嘴笑笑。
只是這話到底讓八福晉心裏不痛快,八阿哥府中至今無兒無女,都說她不會生又善妒,十四福晉這話可是諷刺她?
瞧了八福晉臉色不好,十四福晉連忙道歉:“八嫂也是知道我這人的,最是有口無心,又瞧不得那些個狐媚邀寵的側福晉、侍妾之流,若是有不妥的地方,還請您八嫂原諒。”
“十四弟妹不必多說,你我是明白的,咱們做福晉的,別看着風風光光的,到底有許多苦楚。”八福晉道。
這話一點兒沒錯,從已經娶了福晉的阿哥家中一個個數來,就沒幾個子女緣好的,大福晉生了生了四個女兒才得了一個兒子,太子妃生的兒子早逝,三福晉倒是有兒有女卻被宮裏厭棄了,四福晉這裏一個兒子去年殤了,五福晉五子,七福晉一個女兒早殤,八福晉自己也是無子無女,九福晉未生育,十福晉是蒙古貴女十阿哥是不踏她的屋,十二福晉、十三福晉、十四福晉三個是上屆的秀女,如今只有十四福晉懷孕。八福晉真是拖了大家一起下水,好不顯得自己可憐了。
那拉氏心裏雖然不誠意實意替三阿哥祝賀,但是好好的喜宴弄得妯娌都喪了臉,便是她這個主人的無能。她心裏中惱怒十四福晉和八福晉兩個,卻得起身親自給她們二人斟茶,“兩位弟妹嘗嘗這白牡丹茶,雖名頭不響,卻是今年新上市的,圖個新鮮。”
八福晉端起茶道:“多謝四嫂了。”
這是十四阿哥的親哥哥家中,十四福晉也不敢再多說,免得將宴會攪了,惹十四阿哥發怒,她喝了茶,又低着聲跟十三福晉說些閑話。
前院場面不熱鬧,到底是被四阿哥知道了,宴會散了,他便蹙着眉問道:“聽說你這裏都無人說話,是怎麼回事?”
那拉氏不敢隱瞞,若不然四阿哥火氣就落在她頭上了,但是她也不敢說實話,那些個妒忌排擠的話如何能讓四阿哥聽到。她淡淡道:“並非是我招待不周,只是十四福晉懷了孕,八嫂有些傷感,說了些自傷的話,在坐的福晉有些感同身受罷了。”
“這個十四,也不知道管教一下他福晉。后宅都沒安置好,老八倒是有臉到處上躥下跳。”
那拉氏聽了四阿哥的刻薄人,抿嘴不語。自家府里的后宅,難道便是花團錦簇?不過禿子頭上的虱子,自己看不見,別人看得明白。